趙欽州身上揣著買房子的三十萬，連著兩天都有些神情恍惚，一來這次是真連家都沒了，二來趙晉州催著他還錢，他還沒想好該怎麼做。事實上他到現在還是不相信裴展會做出那樣的事，看電視都知道犯罪還要講個動機，裴展根本沒有這麼做的理由。就說喜歡他吧，他雖然拒絕了，但裴展並沒有在這件事上跟他翻臉，從對方說出“喜歡”兩個字開始直到幾天前去外地，他對自己的照顧都算得上細致入微。而且更重要的一點，趙欽州很確定，他和他媽發生意外時，裴展根本不在國內。但儘管他心裡相信裴展，卻也不能對趙晉州說這些，畢竟趙晉州一心想找出肇事司機，這一點他們的心情是一致的，而且他也的確是為他好，才會在這節骨眼上拿出三十萬讓他歸還人情。兩頭都不能得罪，但事情又沒辦法不做，趙欽州思前想後，想得頭痛都沒找到兩全其美的辦法。事故發生的第二十一天，蘇荷依然沒有清醒的跡象，但好在生命體征已經平穩，終於可以轉出重症監護室。趙欽州片刻欣慰過後又開始焦慮，上次在洗手間聽到的話或許是真的，他媽也許真的很難再醒過來。就在蘇荷轉入普通病房的下午，趙欽州接到裴展的電話，他因為心裡藏著事沒接，裴展便發信息說他媽要過來探病。信息才收到沒多久，裴媽就真出現在病房門口，趙欽州來不及準備，隻得先將人迎進來。病房是三人間，都住了人，加上各家家屬，十幾平的空間顯得格外擁擠，衛生條件一般，氣味也說不上好，趙欽州十分過意不去，請裴媽在椅子上落座都恨不得站在旁邊給她扇扇風。裴媽問蘇荷的狀況，聽說今天剛轉出監護室，連念了一串阿彌陀佛，拉著趙欽州的手安慰：“你媽是好人，好人自有菩薩保佑，肯定很快就會好起來。”趙欽州聽得心裡發顫，他倒真希望裴媽說的是真的，菩薩能在這會兒照拂一下他媽。聊了一會兒病人，裴媽頓一頓又問起趙欽州怎麼樣，聽他說都好，反而抹起眼淚來，感歎道：“裴展說得沒錯，你這孩子就是那什麼，太不在意自己了，你這小臉都瘦沒了，阿姨還能看不出來？”病房裡人多，沒事就都喜歡豎起耳朵聽八卦，趙欽州不習慣被人看，更不習慣被人當著麵這樣關切，低著頭小心回裴媽：“我真，挺好，但我寧願，出事的是我……”“說傻話！”裴媽嗔道，“我也是媽媽，我知道你媽絕對不這樣想，看你受苦受累，你媽絕對不會少痛。再說事都發生了，說那些都沒用，你呢隻有自己好好的，你媽隨時醒來隨時能看到你就滿足了。”裴媽跟裴展不愧是母子，說話的方式都很像，趙欽州一麵陪著說話，一麵還在心裡想著還錢的事，或許可以交給裴媽代為保管。這麼琢磨來琢磨去，等到裴媽要走時，趙欽州儘管還是猶豫，但眼看這個機會馬上就要溜走，便把心一橫跟裴媽討了個好。裴媽聽說裴展借錢的事很意外，但也隻是怪裴展一句話都沒跟她提過，過後又安撫趙欽州：“他這麼做是他的心意，你就好好替你媽用著，不要有心裡負擔，那小子現在在工地也用不上。”這些趙欽州都知道，因為相似的話裴展也說過好多次，但他既然決定還錢，自然也想好了解釋：“我爸把房子，賣了，這幾天，已經拿到錢，醫院這邊，大頭已經花過，接下來，還能應付，所以裴展這錢，暫時不用了，他拿去投資，比我放在身上，總好些。”“你爸把房子賣了救你媽？”裴媽驚歎，“我就說，你爸那人看著粗糙點，跟你媽感情卻是真好，更彆說這還是患難見真情。”趙欽州點點頭，聽裴媽接著又歎氣，知道她大概也是感歎他們艱難，便笑著安慰：“阿姨，我媽還在，這比什麼都好，以後還會更好。所以這錢，您幫我，拿回去，這裡人多，我怕放身上，不安全。”他言辭懇切，好在裴媽沒再堅持，勉為其難地把卡收下了。送彆裴媽，趙欽州算是了卻一樁心事，頓時覺得輕鬆不少，回病房的路上就分彆給趙晉州和裴展發了信息，用幾乎完全相反的話報告這個結果。“晉州，你拿給我的錢，我已經還給裴展了，我不會再跟他牽扯，但你保研的事還有沒有機會再商量？媽一直希望你能繼續深造。”“裴展，阿姨剛才來過又回去了，謝謝她來看我媽，還買了好多東西。另外你借我的三十萬，我存在一張卡裡交給阿姨拿回去了，謝謝你在我最難的時候出手相助，這個情我領了。再次謝謝你！”趙欽州想象得到裴展看到信息後的反應，他一定會追問來龍去脈，而他卻並不能以實情相告，與其撒謊，還不如關了機假裝錯過信息。事實上裴展看到短信已經是晚上了，他最近天天泡在工地上，還真是跟在工人屁股後麵搬磚，這是裴淵大總裁的命令，據說是讓他從一磚一木學習項目管理。裴淵顯然有點強人所難，裴展大學學的商科，做個辦公室經理倒也對口，卻偏把他趕來從頭學這該死的工程建設。裴展這幾天已經深深體會到他哥作為資本家對他的剝削，然而跟另他惱火的是，為了之前他隨要隨給的借貸關係，他還不得不忍下這口惡氣。結束一天的勞役，裴展回到酒店，對，在文溪這個地方小半年，直到這次他終於住上了號稱掛牌四星的酒店，其實比招待所還不了多少。裴展忍著一身塵土臭汗倒在沙發裡，緩過一口氣這才拿出手機，不想第一條就看到趙欽州說著感謝卻毫無感情的短信。謝謝？領情？裴展氣得發笑，趙欽州這是裝傻呢還是裝傻呢，以為說一句謝謝，就能否認他借錢給他的背後其實還是因為喜歡他的事實？再說了，他一天再忙再累晚上都會給他打個電話發幾條短息，趙欽州倒好，平時話少就算了，這麼重要的事，他也就一條短信應付？裴展忍不住當即打電話，卻隻得到冰冷的機器回複，這下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什麼叫深情錯付，他這就是！掏心掏肺為人家，為他還勉強君子了幾回，哪知道人家最後就認一個借錢的情。打了不下十個電話，從上半夜打到下半夜，電話那頭還是關機，裴展的焦躁倒是隨夜冷靜下來，不禁又開始擔心趙欽州有什麼意外，他那麼弱那麼傻，發生什麼都有可能。裴展抓耳撓腮，總算在混沌中找到一絲希望，他雖然不喜歡趙晉州，但趙晉州很久之前給他打過深夜電話，他那時候想著找時間給他點教訓，還真存了那個號碼。翻了半天通訊錄，終於翻出一個叫“小兒”的名字，裴展想了想有些失笑，那時的自己真是幼稚，讓趙欽州喊爸爸，還不忘沾沾趙晉州這點便宜。裴展撥下號碼，那頭倒是接得快，估計是沒睡，聲音疲憊嘶啞，但還是跟他本人一樣不討喜。“誰啊，說話？”趙晉州沒好氣。裴展心裡暗罵這人有種挑釁居然連他號碼都沒存，嘴裡卻笑嘻嘻道：“是我，裴展。幾天不見，高材生聲音大變樣啊。”趙晉州愣了幾秒，沉聲問：“有什麼事嗎？如果是談錢，趙欽州已經還了，這事到此為止，如果是談彆的，掛電話吧，我跟你什麼可談的。”“你看你這人，白讀這麼多書，還不如你哥說話中聽。”裴展依然笑著，“不談錢，咱來也不是半夜談錢的關係啊。我就想問問你媽怎麼樣了，這不過分吧？”“我媽好得很，不勞你操心！”趙晉州幾乎說得咬牙切齒，稍頓後突然變了臉，冷道，“裴展，彆再炫耀你那假惺惺的憐憫了，我媽為什麼會有今天，你他媽難道不知道？！我現在雖然沒有辦法證明，但我遲早會找到證據，你等著！還有，趙欽州醒悟了，不會再被你蠱惑，你最好也給我離他遠一點，否則我跟你沒完。”趙晉州一口氣說完，不給裴展消化完就掛了電話，裴展被罵得一頭霧水，再打電話又是關機提示。“操！”他氣得把手機砸沙發上，對著空氣大罵，“你們姓趙的都是豬嗎，說話說不清楚，是非黑白也不分！”足足氣了十幾分鐘，裴展抱著差點冒火的腦袋，終於從趙晉州的連珠炮裡撈著重點。趙欽州不會再被他蠱惑？那是不是說他曾經被自己蠱惑過？他當然沒有蠱惑過趙欽州，這麼說趙欽州一定是在某件事情上認同了自己？那是什麼呢？過去那些要債還錢的玩笑肯定不是，而能讓趙晉州暴跳如雷的，大概也就隻有一件事了。趙欽州喜歡他！至少並不討厭他。裴展在將將升起的曙光裡，仿佛看到了一絲希望，一刻不忍地就給裴淵打電話請假。他要回去，要當麵跟趙欽州問個清楚，再不然，給他下個情蠱也不錯。隻是這曙光裡的希望被裴淵一句話澆滅了：“工程不完不許回家，請假視為離職，想想你的口袋再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