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給裴展做的是排骨粥,熬了兩個多小時,肉汁都滲進米粒裡了,揭蓋就鮮香四溢,聞之食指大動,算是一次成功的烹飪。趙欽州照舊打車去醫院,裴展在床頭玩手機,看精神氣色比昨天好不少,他敲敲門走進去,把東西放床頭櫃上,才笑著打招呼:“感覺,怎麼樣?傷口,還痛麼?”“痛!痛死了快。”裴展把手機丟開,衝趙欽州不滿道,“怎麼這麼晚?昨天不說讓你早點來嗎,我媽等不到你都傷心走了。”聽前幾句趙欽州還有點緊張,他今天確實有點晚,讓人餓著也的確不太好,但聽裴展說他媽都傷心走了,就知道他這又是嘴上爽快,想什麼就說什麼了。他把粥盛出小半碗來,一邊吹涼一邊好脾氣地解釋:“對不起,我已經,儘量趕了, 但我也要,先給爸媽,送了飯,才能來。”裴展枕著一隻手,看趙欽州吹粥已經偷偷咽了幾回口水,粥香是香,但也沒人看著香,看得著摸不著,就隻能勉為其難接他遞過來的粥。“怎麼樣?”趙欽州關切地問。裴展接下第二口,細嚼慢咽後皺了皺眉,又張嘴等下一口,趙欽州隻當他還沒嘗出味道,這也是有可能的,手術後味覺往往比較遲鈍,這麼一想,不禁有點擔心明天可能還得來。知道裴展可能不太會有好話,趙欽州便也不問了,一勺接一勺,專心把小半碗粥全給喂下去了,就打算收碗起身。裴展瞪著他問:“就這麼點嗎?”趙欽州不明所以:“什麼?”“就給我帶了這麼點粥?一碗都不到!味兒都還沒嘗過來就沒了,你這是虐待病號你知道嗎?”原來是抗議吃不飽,但趙欽州本著遵醫囑的原則,鬥著膽子也要做惡人,起身又往碗裡盛了一點,然後在裴展冒綠光的注視下舀進自己嘴裡。“你!”裴展氣得語結。趙欽州靠在床頭櫃邊慢慢喝著粥,一邊笑,這樣子倒像是故意氣裴展,但他很快又細聲細氣解釋:“還不到,時候,先少吃點,給你留了,晚點再吃。”裴展不願意,手在空中瞎抓幾下,嚷嚷:“趙欽州,沒你這樣探病的,給我帶的粥,你自己倒吃上了,中午沒吃飯啊你?一口,再給我來一口,快點!”趙欽州中午確實還沒吃,他送飯到市場就急匆匆往醫院來,蘇荷還笑他是不是有把鉤子勾著他,他不懂什麼鉤子不鉤子,隻想著彆讓人生氣就好。“再一口。”裴展催著。趙欽州一開始以為他開玩笑就不理,見他那眼巴巴的樣子太真實了,就試探著問:“你是說,這碗裡的?”裴展簡直想把人拖過來大打幾屁股,忍著手癢說:“廢話,不這碗裡的,你還帶了彆的碗嗎?我看你用我用過的不也心安理得?”“啊?”趙欽州才想起來似的,馬上支吾著解釋,“我就是,懶得…… 我在家,有時候也會……趙晉州不喜歡吃,我就幫他,吃完……”裴展原以為會聽到什麼,不成想又是那個趙晉州,想到趙欽州不僅被那家夥家暴,還要被他精神虐待,心裡就特彆不爽。更不爽的是,趙欽州這話明明是把他當成趙晉州了,靠!“喂!”他也沒心思要那一口飯了,直著脖子問趙欽州,“你那什麼弟弟,哪點值得你為他做這麼多,又是一日三餐地伺候,又是大老遠送衣服,你欠他啊?”趙欽州哪裡知道就一口飯的事,裴展卻能想那麼多,而且說起趙晉州就急眼,便也不敢接這個話茬,敷衍道:“我也,沒做什麼。粥還要嗎? 我把碗,洗洗,給你用?”裴展沒好氣:“洗什麼洗,不吃了,飽了!”趙欽州無奈地看著他,就知道是這樣,好不了多久又要氣鼓鼓鬨點彆扭,要說真比趙晉州難伺候多了,趙晉州起碼有什麼說什麼,不說那是因為無話可說。默默地把碗裡一點粥喝完,又把保溫收拾好,然後在椅子上坐下,也不說話,就這麼望著床上背過身去的人想事情。走是肯定不能走的,沒有這人的批準,他如果擅自離開,肯定又會捅到馬蜂窩,到時候要怎麼收場真難說,也許明天後天,直到他出院前,他恐怕都得日日到訪。病房門突然被敲響,趙欽州沒聽到,但眼睛餘光掃到護士要進來,頓時鬆了口氣,從椅子上起身讓出位置。“要打針嗎?”他小聲問。護士一雙笑眼看著他,點點頭:“是要打針了,待會兒你可能得幫我按著他。”趙欽州下意識點頭,卻又不理解:“按著他?”“對啊,裴先生血管細,他又很怕打針,昨天晚上紮了兩次才成功。”趙欽州簡直不敢相信,這人可是跟趙晉州打架能打進醫院—不,跟那沒關係—日常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居然會怕打針?見他愣著沒動,護士好笑地問:“你不會也怕針吧?”趙欽州怎麼會怕針,他從小打針打到大,為了不麻煩家裡,半大不大的時候就開始自己看醫生打針了。他搖搖頭,走到床邊去推裴展,本來還覺得他是在生氣不理人,現在卻知道他扭著身子動也不動怕是在裝睡好逃避打針。“喂,”趙欽州叫他,還是配合地問,“睡著了嗎?醒醒,該打針了。”護士在邊上壓低聲音說:“睡著就睡著,彆叫醒了,你幫我扶著他的手,我直接這樣打,還省的他待會掙得沒法下針。”裴展還是不動,趙欽州也不好拆穿他,隻能聽從護士建議,走近些將他一隻手輕輕拉過來,那隻手卻同一時間扣緊他的手,又突然又大力,趙欽州嚇了差點甩開他。護士看到了,明白是怎麼回事,笑道:“沒睡啊,那就轉過來吧,這麼彆著手待會藥水都不走了。唉,真是,小孩兒怕針我見過,就沒見過你這樣怕打針的大男人。”裴展豁地轉身平躺下來,瞪著護士哀怨道:“大男人怎麼就不能怕打針?我身體好,從小就不見醫生不行啊?”“行行行,那你這不是都住上院了嘛。”護士還是笑,“快點吧,我可跟你說實話,我哄個孩子都沒你這麼難的,一米八幾的大塊頭,打個針要我說這麼多話,多幾個你這樣的我還怎麼工作?”裴展也心虛,沒好意思再回嘴,卻抬眼看趙欽州。趙欽州被他抓著手沒法走開,就一直聽一直憋笑,感覺有些複雜,不知道是該羨慕還是該同情。“彆發呆啊,”裴展叫趙欽州,“幫我看著點。”趙欽州好笑道:“我在看著,你倒是,放鬆點,不然不好紮。”裴展隻得鬆了鬆手,一口氣提著,聲音都高了幾個調:“不會說話就彆說話!快來吧,速戰速決!”也就是眨眼的功夫,護士已經收東西起身了,打趣道:“紮好了,彆給我亂動就不會有事,走針了可是要重新紮的。”裴展臉色發白,五官都快湊一起了,掀起一隻眼覷人,說:“快走快走,看到你我頭暈。”護士笑笑,交代幾句就走了,趙欽州卻還維持躬身彎腰的姿勢,因為裴展似乎還沒到打算鬆手,他也不敢動,生怕惹他碰到了針頭。“還,痛嗎?”趙欽州小心翼翼地問。裴展苦著臉:“你說呢?還沒問你呢,剛才你一直在笑吧,有沒有點同情心,看我受罪你很高興?”趙欽州搖頭:“不是,高興,是覺得,你這樣,很可愛。”“可愛?!”裴展另一隻手伸過來,在趙欽州頭上抓了一把,凶巴巴道,“少拿你那些粉絲小姑娘哄你的話來說我。老子這是……”見他卡殼了,趙欽州小聲補上:“是酷。”裴展意外地看著趙欽州,終於忍不住笑了:“會說話!對,就是酷。你爸爸……老子就是酷,誰不知道!”趙欽州低著頭笑,心裡回道:“我剛知道了。”裴展總算給趙欽州鬆了綁,他偷偷活動手指坐回椅子上,不想裴展突然問起來:“大畫家,讓你帶的畫呢?”“畫?”趙欽州一愣,他確實給忘了,隻能硬著頭皮麵對現實,“我沒帶,出來,光拿飯盒了。”裴展這兩天真是翻夠了白眼,就無語地看著人,半天才幽幽道:“趙欽州,你就是故意的,我讓你帶,你就偏不帶,知道我不會對你怎麼樣是不是?”趙欽州本來還在暗中準備迎接一場暴風雨, 沒想到裴展連雷點都沒擂起來,他反而有些不適應,隻是想著這也是他的體貼,忙主動提議:“要不,我現在,給你畫?”裴展興趣寥寥:“少來,你不都用平板畫嗎?我這會兒可給你變不出來。”“不用,平板,你等我,一下。”趙欽州說著起身往外走,到門口了卻被裴展叫住:“喂,你該不是想趁機跑了吧?”“怎麼會!我馬上,就來!”趙欽州去護士台借了一張紙和一支筆, 幾分鐘後就回到病房,依舊到椅子上坐下,把紙鋪在自己腿上就開始畫。裴展坐得高,按理是可以看到趙欽州畫的什麼,但趙欽州不知道從哪多出個心眼來,竟然用手擋住了,就隻見他低著頭,手上的筆一會兒上一會兒下一會兒左一會兒右地忙個不停。畫什麼搞這麼神秘?不過裴展眼下倒也沒想那麼多,隻顧看趙欽州了,這小子一畫畫就跟入定的小僧似的,身上都恨不得攏上一層金光。這麼說也不為過,趙欽州長得好,畫畫的時候又過於乖巧,如果此時有一台攝像機,那他就是一副現成的寧靜而美好的畫。跟畫不同的是,裴展更喜歡現實中的這份觸手可及。“畫完了嗎?”裴展沒忍住問。趙欽州頭也沒抬:“快了,再給我,兩分鐘。”裴展心癢難耐:“等不了,現在就給我看。不然後果自負!”趙欽州一邊喊著“好了好了”,一邊又刷刷改了幾筆,總算成品出爐,他拿手上背過裴展看了看,這才轉回身對他笑。裴展皺眉:“傻笑什麼?我要看畫,趕緊給我。”趙欽州把畫背到身後,沒什麼底氣地商量道:“給你看,可以,但你,保證,不生氣,生氣也不要,找我算賬。”“你這什麼邏輯?我真生氣了還不許找你算賬? 那你就先保證不惹我生氣啊。”裴展把手伸出來老長,五指抓了抓,“快點,畫都畫了,還沒膽拿出來,騙鬼呢。”趙欽州頂不住裴展催促,隻好把手上的東西遞過去。裴展一把就抓進手裡,迅速掃了一眼,又掃一眼,然後抬頭朝趙欽州看過來,就這空檔,趙欽州已經退到牆邊了,想笑不敢笑地衝裴展擺手求饒。“你要,不喜歡,我再給你畫,彆的……”裴展把那紙夾在兩指之間抖了抖,冷哼:“再給我畫?畫什麼?”“你喜歡的。”裴展點點頭,似乎是同意了,卻又招手:“與其再畫浪費時間,不如你過來給我講講你這畫什麼意思?”’“這,怎麼講……”“讓你過來!”裴展一提聲, 趙欽州就再不敢不動,幾乎懷著受刑的心情慢吞吞靠過去,下一秒果然就被勾著脖子帶到床上。裴展就勢用半邊身體壓著他,把那張便簽紙遞到眼前問他:“這河豚怎麼回事,肚子鼓成這樣是吃太飽了?”趙欽住瞄一眼自己畫的畫,儘管眼下情勢不妙,還是忍不住笑,鬥著膽子說:“生氣的,河豚,就是這樣。”裴展吸氣,又問:“那這麼大針筒又是什麼意思?”“就,最後那個,戳一下,河豚氣就消了……”“然後就飛上天?”裴展一口咬在趙欽州耳朵上,不輕不重地磨牙,道,“趙欽州你膽子肥了啊,我是河豚?你見過我這麼帥的河豚嗎?要畫我也該是雄鷹!臨淵展翅,我爸給我起的名字就這意思,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