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要怎麼，才算乖一點？能說，明白點嗎？”實在是裴展這個人容易想一出是一出，上一秒還跟你笑，下一秒可能又要算賬，趙欽州自知把握不準他，所以還是問清楚保險。“這個嘛……”裴展有些艱難地吞口水，不但說不出話，腦袋都有些轉不過來，因為趙欽州眼下的姿勢，可他哪裡知道他越是努力撐著自己不壓下來，他那因為後仰而露出來的纖瘦脖子就成了裴展眼前唯一的風景，喉結小巧，說話時上下滾動，就好像同時在他心上劃動。突然意識到有些尷尬的情況發生，裴展不得不推趙欽州，欲蓋彌彰地笑他，“你小子看著瘦，腿都給你壓麻了，快起開。”趙欽州巴不得，馬上坐起來，又從床邊退開，看那樣子，如果可以他估計恨不得直接躲出門去。裴展好氣又好笑，一邊拖過枕頭若無其事擋在身下，一邊找些閒話來聊：“你那破畫還在畫嗎？”趙欽州不解：“破畫？”“就你畫的那條肥蟲。我就搞不明白，有那麼多東西可以畫，乾嘛畫那玩意兒。”“那不是，肥蟲。”趙欽州認真糾正，“我畫的是，蜈蚣。你說過，你不喜歡，但我喜歡。我喜歡，什麼，就畫什麼。”裴展微微一愣，不由得撐起身靠到床頭，用一種從沒有過的目光審視著趙欽州。這還是他一直認識的那看著趙欽州嗎？那個什麼都好好好什麼都怕的趙欽州？可這不是他又是誰呢，隻有他即便麵對彆人的無理要求也還是會去做，隻有他在麵對自己喜歡的熱愛的東西會堅持己見不容質疑。因為趙欽州眼底令人動容的光，裴展為自己剛才隨口說出來的話感到了羞愧，他也許可以質疑一個人的勇氣，甚至可以質疑一個人的智力，然而卻不該質疑一個人對待自己所愛之物的赤子之心。“我沒有不喜歡，”裴展看著趙欽州，“我是建議，對，就是建議，除了蜈蚣蜜蜂，你還可以畫彆的，而且也應該多嘗試，這樣才能讓更多的人看到你的才華。”趙欽州有些愣愣地：“我的，才華？”“是啊，你的才華！有什麼問題嗎？”裴展不知道，他越是說得理所當然，這句話帶給趙欽州的感動就越是巨大，因為這代表除那些跟他約畫的有限的幾個客戶外，裴展是第一個真正因為他的畫而認可他的人。趙欽州的感激從心裡蕩漾到眼底，水光瑩潤，亮晶晶地望著裴展，鄭重道謝：“謝謝你，真的。我沒有，才華，但我喜歡畫，還在畫，也會一直畫。”裴展好一會兒沒說話。他曾經自稱百花叢中過，花花草草鶯鶯燕燕，說不清有多少人，但那些人來了又走了，確實連個名字都沒留下，洪見東算是個例外，那也隻是因為兩家原本關係近。然而這所有人裡，沒有一個像趙欽州這樣，在裴二少心裡引起如此大的起伏，從最初的厭惡，之後接二連三的意外，再到如今的欣賞和喜歡。他喜歡他那雙從不掩飾躲閃怯弱但也從不掩飾真誠善良的眼睛，喜歡他埋頭畫畫而忘卻周圍一切時專注的脖頸兒，喜歡他即便用的是保溫壺卻要塞進羽絨服裡才覺得保暖的傻勁兒……他喜歡趙欽州！光是從心裡冒出來的這個念頭，裴展就有種被灌下迷魂湯一樣的醺醺然，他把枕頭夾進腿間，用力搓了搓臉，又掩飾地咳嗽兩聲，對趙欽州吩咐道：“喂，明天來的時候把你那畫帶過來，我認真觀摩觀摩，醫院太他媽無聊了。”趙欽州眼裡的光黯了黯，但馬上又振奮起來，問：“是不是，我帶來，你就會高興？”這就開始談上條件了？倒是學得挺快！裴展忍不住哼笑：“怎麼著，我高興了你就帶，我不高興你是不是就不準備帶了？”趙欽州的心思被當麵拆穿，竟然也沒否認，反而垂著眼笑了，小聲嘟噥：“這話，是你自己，說的。你高興，比什麼，都重要，不是嗎？”裴展有些哭笑不得：“你倒老實。那我問你，我要是說話不算數呢？你是不是還打算咬我啊？”“那也不會，我又不是，狗，亂咬人。”又待了半個多小時，趙欽州打算回去了，但裴媽還沒上來，就試著問裴展她什麼時候上來。裴展一點不著急，挑眉道：“乾嘛？是不是覺得我媽挺好的，她那麼喜歡你，所以這一會兒就想她了？”趙欽州如實道：“阿姨，是挺好。”“那，”裴展心思一轉，問，“趙欽州，讓你做我媽做兒子，要不要？有你這樣的乖兒子，我媽做夢都得笑醒了。”“阿姨是好，做媽媽，不行。”裴展意外地抬了抬身，問：“為什麼？我媽可是富婆，你要給她做了兒子，她的錢以後不就是你的嗎，那你還做什麼直播啊，畫畫也就當個愛好得了……””不行！“趙欽州第一次沒等裴展說完，像是被自己嚇到了，下意識地繃直了身體，見裴展沒有生氣的意思，才又放鬆了些，笑著解釋，“我有媽媽，我媽也很好，特彆好！所以我不需要，彆的人，做媽媽。”裴展還愣著，他剛才確實隻是隨口那麼一問，倒沒想到趙欽州會這麼當真，聽他那意思，在他心裡，這世上怕是沒有比他媽媽更好的人了。雖然沒有什麼可比性，但這一瞬間，裴展卻感覺到了一種無法言說的壓力，也許這就是所謂的，任重而道遠？“行了，逗你玩呢，你還認真了。”他掩飾地打了個哈欠，“走吧，我困了。明天早點來，記得帶你的畫冊。”趙欽州打車回到家，客廳裡沒開燈，趙晉州的房門也緊閉著，顯然是還沒有回來，因為不用被盤問，他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但趙晉州直到爸媽收工回家也沒有回來，一問原來是學校有事，他下午就走了，明天也不一定回。“要我說啊，”蘇荷用筷子戳著下巴，望著趙欽州笑，“什麼學校有事，這都快過年了能有什麼事？肯定是女朋友有事了才那麼急巴巴的趕過去。”趙欽州聽得一驚：“女朋友？他又沒說……”“他什麼事會跟你說？”蘇荷又笑，“我呀也不生氣，他說就說，不說就不說，兒大不由娘，我還能跟著跑去他學校不成？不過欽州啊，你可是媽的大寶貝，你有什麼消息一定要告訴我啊。”趙欽州有些發窘，笑著說：“媽，我能有，什麼消息？”“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沒有啊。什麼時候有就什麼時候告訴我，媽可是永遠跟你一邊的，知道吧。”“知道，可是媽，我真沒有。”看趙欽州窘得臉都紅了，蘇荷越發笑得眼睛都彎起來，忍不住伸手揉揉寶貝兒子的腦袋，卻又在耳朵邊停下了。趙欽州有點不習慣這樣的親昵，往邊上偏了偏頭，催道：“媽，時間不早了，快去睡覺吧。”蘇荷坐著沒動，依然笑著，問趙欽州：“兒子，你跟媽說，你的助聽器是不是早丟了？上次問你，一打岔就忘了。我看你好久沒戴過了。”趙欽州也算厲害，暑假的事到現在都過小半年了，他竟瞞了這麼久，不過其實趙晉州之前也問過一次，他差點露餡，好在趙晉州也沒真的在意，轉頭就忘了。這一遲疑，蘇荷就認定了自己的猜測：“丟了就丟了！十幾年的東西早過時了，過幾天媽有空了陪你去看看，合適就再配副新的。”趙承德剛好從陽台抽煙進來，偏巧就聽到了，拉著臉粗聲粗氣地罵：“配配配，還有什麼好配的，這不也能聽嘛，家裡開銀行都沒這麼個敗法。”“爸，”趙欽州生怕因為自己家裡鬨矛盾，便趕緊表態，同時用眼神安撫他媽，“不用配，真的，我這樣，也挺好。”趙承德哼一聲走開了，蘇荷望著那邊搖了搖頭，跟趙欽州解釋，趙承德白天是去市場管理處談續簽合同的事了，結果沒談好還差點打起來。“你爸就是牛脾氣，認準一個理兒誰就彆想讓他改。”蘇荷歎了口氣，又笑著安慰趙欽州，“這事你彆管，市場什麼傳言都有，沒到真拆那天就都不算，大不了租金漲一點，咱們多賣幾把菜也就回來了。”趙欽州當然知道他媽這是在哄他，那市場很有年頭了，這幾年不是說裝修就是說要拆，反正鬨幾次的結果都是往各攤主頭上加錢，可那些都是他們起早貪黑額頭刮汗的血汗錢。蘇荷也回房間了，跟趙承德大概還要關上門吵幾句，趙欽州雖然聽不到，但他知道他爸他媽的性格，一個看不慣一個又護著，總歸為了他就少不了爭執。收拾完回房間，趙欽州坐到桌前，雖然沒心情，卻還是開了直播準備畫畫，聊天室裡不乏為了他上線而高興的人，手機裡也有裴展發來的提醒信息，讓他記得明天帶畫冊。“知道了。”趙欽州給他回信息，“住院還這麼晚不睡，醫生不說你嗎？”裴展秒回：“醫生早下班了，護士小姐又一個個太凶殘，睡意都被嚇跑了。你呢，是不是又準備畫肥蟲？”“今天不畫了。困，晚安。”趙欽州確實難得翹了一天“班”，不過晚上卻睡得不怎麼好，早上醒來身體很沉，但因為趙晉州不在家，他不需要為中午外出的事絞儘腦汁找借口，因此倒也不覺得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