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分鐘後，趙欽州終於出現在病房門口。 還是昨天那身衣服，也不知道是多怕冷，羽絨服的拉鏈一直鎖到脖子裡，進了門兩手還抱在肚子前，看到裴媽，局促得不知如何是好。裴展眯著眼打量完，招招手讓趙欽州走近，多此一舉地介紹道：“這是我媽。”“我，知道。”趙欽州微微低頭，輕聲細語喊了聲阿姨好。“好，好！”裴媽臉上堆著笑起身。她昨天跟趙欽州隻打了個照麵，第一眼就覺得不錯，乾乾淨淨乖乖巧巧的小孩，加上他救了裴展一命，這印象越發好得不得了，忙又招呼，“彆站著啊，坐下歇歇，跑過來累著了吧？”“不累。”趙欽州窘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阿姨，您坐。”裴展在床上看得憋不住笑，往上撐起身體，伸手扒拉趙欽州，逗道：“喂，你懷裡藏了寶吧，這手都不能鬆了是吧？”趙欽州這才想起來似的，慌裡慌張地騰手把羽絨服拉開，從裡邊掏出保溫壺來。裴展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誇張道：“我靠，趙欽州，你故意的吧，這麼捂出一股子怪味兒，還能進嘴嗎？”“有的吃你還挑！”裴媽反手拍裴展一下，衝趙欽州笑道，“乖孩子，彆聽他的，他這張嘴就該給他縫起來。來，給阿姨看看你帶了什麼，回頭我讓家裡阿姨照著做。”趙欽州聽到母子倆鬥嘴，感覺挺稀奇的，不過好像也不奇怪，裴展跟姚樂樂也總鬥嘴，感情卻非常好，所以也許阿姨說的沒錯，他就那張嘴厲害，但討人喜還是討人嫌就因人而異。他把保溫壺放到床頭櫃上，擰開蓋子取出裡邊的分層。他上午做了南瓜粥和香菇雞粥，一個甜的一個鹹的，裴展總該挑不出毛病，還有一個金玉翡翠湯，其實就是黃瓜雞蛋湯，清新爽口，他就是怕湯涼了才裹進懷裡暖著。趙欽州一打開蓋子，裴展就聞到了香氣，一麵誇張地吸鼻子，一邊揉肚子。他是真餓了，但醫生早上查房一再強調要等通氣後才能少量進食，為了趙欽州的手藝，他上午就憋著勁兒忙通氣的事了。裴二少沒想到自己也有伸長脖子巴巴等一口飯的時候，偏偏趙欽州突然被點了穴似的頓住了，他也跟著心裡一沉，咽下口水緊張道：“怎麼了？真給捂出味兒來了？”趙欽州扭頭，為難地看著他，說：“不是，是我忘了，拿碗。”“唉！”裴展吐了口氣，寬容道，“能不這麼一驚一乍嗎？我這一天就等你這口吃的續命，沒碗就沒碗，這不還有蓋子嗎，我將就下，明天你記得帶就行了，多大點事。”趙欽州聽得眼睛都瞪圓了，舌頭更不聽使喚，支吾著問：“那個，我明天，還，還要來？”“你說呢？”裴展理所當然地瞪著人，“傷經動骨都得一百天，我這白白往身上紮了兩個口子，出多少血你知道嗎，讓你送兩天飯還不高興了？”趙欽州自知說不過，再說裴媽還在旁邊，他總不能這麼不懂事，於是轉身給裴展弄粥，一邊低聲說：“也不，不是，不高興，我就是，問問。”裴媽把什麼都看在眼裡聽在耳裡，隻覺得赧顏，要說她還真沒虧待過裴展，怎麼就養出這幅讒相來？不過也是趙欽州這孩子真好脾氣，才被混小子拿捏得死死的。實在有些看不下去，裴媽走上前跟趙欽州說：“小趙啊，要不還是阿姨來弄吧，你都把飯送過來了，剩下的就彆管了。”趙欽州還沒說話，裴展馬上不樂意了，衝他媽抗議道：“媽，你念你的經吧，我這還沒好，得多念。 ”“你個臭小子！”趙欽州隻得也勸裴媽：“阿姨，您休息吧，我來，就好。”待裴媽走開，趙欽州的粥也弄好了，他用勺子慢攪慢吹，等不燙了才遞給裴展，裴展就隻出一張嘴，等著人給他喂。粥熬得很軟爛，香菇的鮮香搭配大米的軟糯，吃一口真正是唇齒留香。裴展儘管心裡早已經樂開了花，麵上卻是完全相反的表現，一會兒皺眉，一會兒作出難以下咽的樣子，把趙欽州看得心裡直打鼓。但今天這粥，趙欽州原本是很自信已經做到正常水準的，如果這樣還不能讓裴展滿意，他就不知道明天還能拿什麼招待他了。裴展吃完又張嘴等第二口，但趙欽州因為擔心明天又是一道坎，沒留意裴展的進度，也就沒能及時哺上一口，裴展等了幾秒，喊道：“喂！乾嘛呢你，魂不守舍的。”“沒有，”趙欽州回神辯解，“我就是， 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喜歡？”裴展眉頭一挑，“喜歡談不上，湊合吧。”他當然明白趙欽州說的是粥，但他偏想逗逗他，明知逗也聽不懂，又有些興義闌珊，說：“就你這粥吧，味道一般，就還行吧，比我想象中好那麼一點點。”“啊？”趙欽州欣喜得看過來，眼裡亮晶晶的，“是好的，意思嗎？”“說了還行，也就是還有上升的空間。”裴展說著一般，嘴上卻沒少喝，還是趙欽州怕他剛手術完吃多了壞事，給硬生生攔著了，怕他生氣還好言哄著：“今天，就這麼多，明天可以，多吃一點。”裴媽從洗手間出來，笑罵道：“你看你這嘴刁的，把你丟去內蒙古吃草最合適。”“你就知道內蒙古有草，人家牛羊也多啊，烤全羊它不香嗎？ ”裴展被趙欽州伺候得心情不錯，對他媽也多了點耐性，但到底不喜歡她在眼前礙事，又哄道，“媽 ，你不說你那姐妹徐主任生了個孫女嗎，你在醫院都不去敘敘姐妹情，順便包個紅包什麼的？”裴媽不為所動：“紅包早給了，還用你提醒！”裴展想了想又催：“您就去吧，徐主任還是我乾媽，我這躺著也去不了，你幫我送給點心意。”“說了不去，你煩不煩。”裴媽雖是這麼說，卻還是從沙發裡拿上圍巾外套，“算了，正好小趙在這幫我搭把手，我下樓轉轉，年紀大了，一上午坐得我腰痛，”“就是，您快去，多運動運動對身體有好處！”裴媽懶得理裴展，倒是特意走到趙欽州邊上，拉過他的手珍重地晃了晃，叮囑道：“小趙啊，阿姨就去偷個懶了，你辛苦了，但千萬彆慣著他，臭小子最會使喚人，你隨他去，知道了嗎？”“知道了，謝謝，阿姨！”趙欽州點點頭，裴媽看他是越看越喜歡，再瞥到床上自家兒子沒個正形，氣得直瞪眼：“給我老實點，彆總動那些歪腦筋。”裴展抬手揮道：“得了，您慢走，千萬慢走，不急著回啊。”裴媽搖著頭出去了，裴展轉頭就衝趙欽州招手，趙欽州在床頭櫃前站著不動，他就忍不住罵：“搞什麼！叫你過來坐，我還能吃了你啊？”趙欽州還是不動，笑著：“我不，想坐。”裴展翻了個白眼，剛安靜沒幾秒鐘又叫：“水。給我倒杯水喝。”趙欽州很快倒了半杯水遞過來。裴展卻頭也往前挪半分，反而瞪著人抱怨：“戳那麼高，我怎麼喝？”趙欽州把水往他嘴邊湊過去，壯著膽子說：“你媽，說你最會，使喚人，還真是。”裴展喝完水咬住杯子口不放，從下翻著眼笑吟吟地看趙欽州。他長得其實真算得上好，畢竟有他爸他媽的遺傳基因，就是氣質過於旁逸斜出了些，不笑還好，笑的時候一股氣邪氣，說他不憋壞水都不會有人信。趙欽州果然手微微一抖，杯子差點就從手裡滑出去，正好裴展鬆了口，他忙把杯子放回床頭櫃上，隻是就這一瞬間，裴展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你，你！”趙欽州聲音變調，“乾什麼？”“我不乾什麼！你跑什麼？”裴展沒好氣，“坐好，我有話問你。”趙欽州不敢跟他硬碰硬，就隻得服軟地坐好，也不看人，垂著眼緊張道：“你想，問什麼？”裴展不說話，隻一點點收緊手指，用拇指指腹有意無意摩挲著趙欽州手腕內側的皮膚。那裡有一道突起的疤，他那次在醫院瞥過一眼，想不到通過手指傳來的觸感，在他心裡引起的震撼比上次來得直觀得多。趙欽州顯然對這種碰觸很排斥，以至於都忘了怕，陡然往外抽手，卻沒想到裴展順勢就鬆開了，他意外地抬頭看了裴展一眼，小聲說了謝謝，又低頭扯袖子。房間裡太安靜，裴展很不喜歡，故意清了清嗓子，問出的話卻跟趙欽州疤無關：“趙欽州，昨天是你背我下樓的？”“嗯。”趙欽州點頭。裴展問：“就沒什麼想說的？”趙欽州茫然地問：“說什麼？”“不說什麼。”裴展無奈，頓了頓，還是帶了些氣罵道，“你是不是傻啊，打了120，等著就好了，充什麼英雄把我背下來啊，就沒掂掂自己幾斤幾兩？結果還暈倒，你說你傻不傻？”趙欽州耳根子軟，聽裴展這樣說，就忘了剛才那一點不快，笑著說：“傻也，沒辦法，反正，你沒事，就好了。”裴展一愣，難得也有怕把話說重了的時候，用手碰碰趙欽州，繼續說，“我呢，知道自己有時候挺混的，但這件事，我真要謝謝你，我媽說到你都快感動哭了你知道嗎？”“我沒，沒想到……”“你當然沒想到！你就這麼點……膽子。”裴展沒好意思說他傻，況且腦子那東西多了也是麻煩，便又笑道，“你害怕嗎昨天？我要真就這麼掛了，你怕不怕？”趙欽州赫地抬起頭，驚怕地盯著裴展，嚴肅道：“亂說，什麼！””不亂說，我就是這麼一問。對了，醫生跟你說的都懂嗎？我這是闌尾炎，遲早得來這麼一次，是你倒黴趕上了，不過這裡邊搞不好真有你那個寶貝弟弟的功勞。”趙欽州臉色發白：“醫生說，不是……”“我又沒有說要拿他怎麼樣，你急什麼！”“我就是……”趙欽州咬了咬牙，鼓起勇氣問，“裴展，你們，為什麼，打架？”終於問到關鍵了，裴展心裡暗笑，挑眉道：“你就沒問趙晉州？ ”“他還不，知道，我認識你。”裴展一聽就明白了，原來是不敢在趙晉州麵前露了餡兒，所以才拐彎抹角地來問自己呢，頓時來了勁，笑道：“要不我現在打電話給他，讓他自己跟你說我們為什麼打架？”“不要了，你說……”“我偏不說！”裴展突然出手圈趙欽州的脖子，將他拉得跌到自己身上，在他耳邊不懷好意道，“趙欽州，我發現你可真是個好哥哥，既然這麼想維持你在趙晉州麵前的形象，我肯定幫你這個忙。趙欽州猝不及防，跌下去也完全不敢動，倒不完全是因為怕裴展，而是顧忌他肚子上的傷口，用手撐著自己，勸道：“你，你彆亂動，小心……”“你乖一點就不會有事！”裴展在趙欽州臉上不輕不重掐了一把，笑著說，“乖，隻要你不惹我不高興，我肯定幫你好好維護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