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肚子疑問終究一個都沒問,但不問心裡又憋得慌,裴展自認不是什麼俠義之士,路見不平一聲吼,這要是換成任何彆的人,他估計都懶怠看一眼,也就是這個趙欽州……見鬼嘛不是!裴展罵完自己,決定不再多管閒事,就是醫生建議開藥,趙欽州死活不肯,他在旁邊看到也一句話都沒有,擺明了要死要活都隨他去。趙欽州更樂得這人不管,雖然帶出來的五百塊交完醫院的費用就隻剩幾十,給趙晉州拿的衣服也在自己上穿著,事情沒一樣辦成,但好歹這會兒不用跟人開口借錢,就是回家了,隻要他不說,爸媽肯定不會知道,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拿上行李袋從醫院出來,外麵還在下雨,趙欽州在門外等了會兒也不見雨停,就打算拿包頂著走出去。“喂!”裴展在後麵悠哉地跟著,原本是不想管,可臨到頭還是沒忍住出手,一把拖住行李袋往回一帶,輕而易舉就把人帶得差點往後倒,他嫌棄地攔了一把,待人站好就沒好氣地甩手開罵。“你他媽嫌死得不夠快是不是,雨這麼大,頂個破包就淋不到了?”趙欽州怯生生地看人,也沒好臉色,不過主要是他氣色差,又被這人凶神惡煞的樣子嚇破膽,抿著嘴一個字也不敢吭。裴展不喜歡趙欽州的眼神,每次都搞得他更加心煩氣躁,他瞥開眼,心一橫,在人背上推了一把,見人踉蹌又收線似的把人拽回來,提溜著往自己車邊去。反正車也臟人也臟,愛咋咋吧。一路上沒人說話。趙欽州是個半啞巴,問都不見得開口,裴展現在卻沒一點心思理他,他忙著跟自己生氣,堂堂裴二少活了二十幾年,這還是第一次把好人好事做得這麼憋屈,簡直悲壯。車子直接開到趙欽州家樓下,幾十年的老小區,目力所及都是黑乎乎的油汙,頭頂上的電線縱橫交錯,猶如蜘蛛隨性結的網,空氣裡也仿佛有股子黴味,不開車窗都聞得到。裴展皺眉收回視線,哢嗒一聲開了車門鎖。趙欽州推門下車,不過隻一條腿下去,半邊身體還留在車裡,扭頭目光躲閃著看人。“看什麼看?”裴展惡聲惡氣地嗬斥,“快下車,老子還有事。”趙欽州咬著嘴唇,就這樣那兩片嘴皮也還是不見血色,鼓足了勇氣才開口蚊呐似的問:“你怎麼,怎麼知道,我住這裡?”裴展聽到了,心裡一驚,沒料到這人蠢是蠢,竟然還能想到問這個,看來也不算蠢到頭,嘴裡卻故意不滿地問:“你說什麼?”“你怎麼,知道我家?”趙欽州聲音高了些,仿佛隨著聲音整個人底氣也足了,“我沒有,跟你說,我家住這裡……”裴展當然不會承認,就前陣他可是花了一點心思來挖掘他的底細,滿以為能挖出點什麼勁爆消息來,結果毫無新意,讓他大失所望。“你什麼意思?”他皺眉瞪眼,“不是你說的我又怎麼會知道!””可我真的,沒有……”裴展不耐煩地打斷趙欽州:“你下不下車?還不想下是不是?老子差點忘了,我這車被你搞得臭死了,正好你跟我一起去趟洗車行,順便把咱倆的帳結一結。”“再,再見!”趙欽州說完下了車,慌得就差連滾帶爬了。裴展看得想笑,卻又笑不出來,煩躁地嘟噥了句臟話,鎖上車門一腳油門竄出去。趙欽州一口氣跑上樓,家裡自然沒人,這算是今天唯一的一點好運氣了,因為就算感冒意料中地來臨,他這會兒也不需要費儘心思防著被誰發現。但感冒這事想瞞也不容易,尤其趙欽州這種體質,一有感冒苗頭就會發展成高燒頭痛,由此而來的心理上的壓力反過來又加重感冒症狀。趙欽州擔心趙承德借題發揮,也不想媽媽擔心,趕在出門給爸媽送飯之前,自己找出退燒藥吃了,又比平時多穿了一件毛衣,一路走到市場果真出了一身汗,偷摸額頭也涼沁沁的。最近連著幾天下雨,市場比往日冷清不少,蘇荷舍不得自家老公孩子,把人打發進攤位後的小隔間裡吃飯,自己在外頭守著。趙欽州不想單獨跟趙承德待一起,但媽媽話已經說出來了,他要反對隻會平白給趙承德一個發火的機會,隻好乖乖跟進裡間,將菜碟碗筷擺好,然後等著趙承德“品鑒”。趙承德今天心情不好-他大多數時候心情都不好-因為性子急,一點事就上火,現在天氣不好連累生意也不好,他總要找個發泄的由頭,趙欽州此時畏畏縮縮的樣子便成了落在他眼裡的沙子。“這做的什麼鬼東西,最近是鹽賣便宜了嗎,作死地往裡放,好東西都給你糟蹋了。”趙承德把一口紅菜苔呸到桌板上,手裡的筷子幾乎戳到趙欽州臉上,繼續罵,“看看你,天天這麼拉著一張臉給誰看,我和你媽天黑忙天光,天光忙天黑,吃沒口好吃的,還要看你臉色吃飯?!”趙欽州扶著碗不敢看人,更不敢回一個字,他了解他爸的脾氣,況且他今天感冒舌頭大概不靈,做飯時嘗不太準味道,鹹了淡了都有可能,是他的錯就該挨罵。趙承德可不認為不說話就是認錯的態度,越發火冒三丈,筷子一挑,往趙欽州碗裡丟過來一把菜苔,接著筷子一拍,厲聲道:“吃掉,都給我吃掉,一根都不許剩,不然你不知道誰是你老子,白供著你吃喝拉撒,讓你做個飯都恨不得毒死我!”趙欽州順從地把菜塞嘴裡嚼巴,但他確實嘗不出味道,隻是市場裡空氣本來就不好,遇上落雨天就越加潮悶,加上飯菜涼了更油膩,一下喉嚨就引得胃裡一陣翻滾,他忍得眼淚都快下來了,越加不敢抬頭。“……你說你還能做什麼?不會掙錢,飯還做不好……”趙承德罵順了嘴就收不住,最後是被布簾子外飛進來的一條絲瓜砸到懷裡,他才氣鼓鼓地收了火。蘇荷比他嘴巴子利索,壓根沒給他轉移火線的機會,罵道:“姓趙的,你這嘴不要了我去找王屠夫借把刀給你切了,你要吃飽了閒得慌就滾出來看攤子,我也忙一天沒吃飯沒喝水,我怎麼就不跟你一樣嘴碎?”趙承德凶趙欽州是厲害,怕老婆也一點不假,被罵了隻會沉下臉,不服氣似的把絲瓜拎手裡起身,臨出去還要狠狠瞪趙欽州一眼,掀了簾子卻馬上卸了氣勢嘟噥:“慈母多敗兒,你就慣著吧!”“我兒子,我樂意慣就慣,一輩子我都慣。”蘇荷說著話貓腰進了裡間,先往圍裙上擦擦手,然後又去趙欽州腦袋上狠搓一把,笑著哄道:“彆聽他的,死鬼更年期,嘴巴多得很,你媽口味重就喜歡鹹的辣的,還是我兒子心裡記著我。”“媽,吃飯吧。”趙欽州抬起一張白過頭的臉對蘇荷笑笑,給她盛飯夾菜手還有些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