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膽量(1 / 1)

趙欽州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的醫院,總之等他恢複神智,發現自己已經在病床上躺著了,旁邊站著說話的人讓他有些恍惚,想了想還是不明白這個裴展怎麼會多此一舉。他不願意來醫院,不僅僅是今天,這個意識可以追溯到很久之前,趙欽州第一次從趙承德嘴裡聽到賠錢貨這幾個字。醫生先發現趙欽州醒了,暫停跟裴展說話,彎腰過來和顏悅色問了幾句,又要給他做檢查。聽診器的金屬冷感隔著衣服還是讓趙欽州微弱地瑟縮了一下,接著是醫生的手,正要按到肚子上就被他推開了。“……不,不要。”趙欽州有些慌亂,攏緊衣服,試圖坐起來時又頭暈得跌回去。他閉眼靜了一會兒,再次起身,這次總算成功挪到了床邊坐著。鞋襪就在腳邊躺著,都濕透了,旁邊櫃子上同樣濕了的衣服。趙欽州沉默地,緩慢地把衣服拿過來,往身上穿時卻被人鉗住了手臂。趙欽州往回抽了抽手,發現抽不動就索性放棄,低頭一動不動坐著。裴展從他手裡奪下衣服丟開,沒好氣地問他:“你腦子撞壞了?衣服都是濕的還穿……”趙欽州聽到了也不動,靜默了一會兒,見裴展沒往下說就繼續往身上套衣服。他想離開,同時遠離眼前這個人。消極抵抗。裴展想到這個詞,脾氣又上來了,不耐煩地喝道:“喂!說句話!”病房是三人間,裴展這一聲不可避免地驚動了隔壁兩床休息的病人,家屬也跟著發出抗議,好在醫生迅速安撫下去。醫生轉頭跟裴展商量:“要不你們先聊聊,好了過來找我,還是需要做個檢查……”醫生說完出去,趙欽州依然低頭坐著,視線從自己腳上一點點延伸到牆邊的行李袋,袋子拉鏈已經被拉開了,裡邊的衣服被翻得亂七八糟,其中一些還被換到自己身上。那些都是趙晉州的衣服,這兩天降溫厲害,趙欽州自作主張給他送衣服,如果沒有路上的意外,他這會兒應該已經到學校。果然什麼事都做不好,趙欽州覺得沮喪,肩背越發往下沉。裴展看著他。他的火爆脾氣要是碰上彆人早就炸開了,但碰上趙欽州這樣的人就像碰到克星。這人不是耳聾就是啞巴,也許又聾又啞,油鹽不進,他想發作都發不起來。氣到頭了反而想笑。裴展抽手退回窗邊靠站,目光帶著三分憎惡七分好奇落在趙欽州臉上,他想看看他究竟能這樣坐多久。趙欽州的耐力出人意料,坐得久了,仿佛成了一具沒有靈魂的雕塑,無聲無息地杵在床邊。頭還是暈,但他不願重新倒回去,賭氣一樣地堅持,結果卻是從喉嚨裡噴射出來的一口酸水,濺開的部分精準地擊中對麵的人。“臥槽……”裴展退無可退,隻能甩手往邊上跳開,低頭檢視遭了殃的褲子鞋子,頓時氣血翻湧,恨得咬牙。“趙欽州你他媽……”辱罵被臨床的中年女家屬打斷:“誒誒,你最好先彆動他,怕是腦震蕩。”裴展看過去,並不信。女人往自家男人身上努努嘴:“我家這口子,昨天就是摔一跤磕腦袋上,後來就說暈,還吐,過來一看說是腦震蕩,得住兩天呢。”“這家夥又沒摔,哪來的腦震蕩,我看是雨淋多了,腦子進水。”裴展說著卻皺眉,趙欽州摔沒摔他真不確定,倒是車上撞拿一下……不至於就震蕩了吧?想著還是伸手在趙欽州肩頭捏捏,帶著些氣,問:“你早上吐我一車,現在又吐我一身,故意的是不是?”趙欽州沒聽清彆人說什麼,裴展說的卻沒錯過,但他不想說話,嘴唇因此抿成一條線。裴展收了收手指,沒敢晃趙欽州,這人被光照著的側臉白得近乎透明,過大的衣領裡,蒼白皮膚掩藏著微弱的起伏,這樣都沒倒也算奇跡。過一會兒他鬆開了手,語氣仍帶著惱意:“算了算了,老子不跟你計較。腦震蕩?撞一下就腦震蕩,你腦殼裡裝的是稀飯吧。”趙欽州竟然抬起頭。裴展意外地一怔,沒忍住譏笑:“喲,說你腦殼裡裝稀飯就有反應了?”趙欽州像是常年營養不良的臉上,獨獨眼睛依然清亮得不像話,不躲不閃,看得出他的執拗,是那種習慣了忍耐的人難得一見的反抗。沉默。對視。裴展一時找不到話。倒是無關的人看熱鬨還不忘嚼舌。還是剛才的女人,嗓門大開,問裴展:“你們是兩兄弟吧?這是你弟弟?脾氣真好,這麼凶他都不跟你吵。”弟弟?裴展心裡冷哼,好氣又好笑。趙欽州哪一點跟自己像?跟他這樣走路上都能被訛詐的人做兄弟怕不是對他的侮辱。不過再想想,跟裴淵那張棺材臉相比,趙欽州這個軟柿子到底還是順眼一點。“什麼弟弟,大姐你這眼神不行啊。”裴展氣消了些,吊兒郎當地抬抬下巴,嗤笑道,“這是我兒子。”趙欽州雙手在床沿邊抓緊被褥,他在生氣,但生氣也還是軟綿綿地有氣無力。“你彆,亂說。”“我說什麼就亂說了?”“你……”裴展得意地眯眼,趙欽州咬著嘴唇看他,後麵的話悉數吞回肚子裡。“為什麼?”他問。這麼沒頭沒腦的問題,裴展沒聽明白,不過這會兒真沒脾氣。“什麼為什麼?跟你說話真他媽累,能說清楚點嗎?”“為什麼,來這裡?”趙欽州已經低下頭去,他不習慣跟人對視,雖然不看人他也未必說得利索。“我不需要,看醫生,我想走了。”“想走?”裴展好笑,“你想走哪?”趙欽州不答。裴展突然靈光一閃,兀自笑道:“你小子該不是離家出走吧?帶這麼些衣服,還有錢。也沒多少啊,你打算去哪裡?”錢?對!是有錢!五百塊,就壓在行李袋的衣服底下!裴展這麼說肯定看到了……趙欽州突然來了力氣一樣撲向地上的行李袋,兩手熟練地摸進衣服裡,碰到那幾張卷成卷的東西時,提起的心才落回去。幾百塊確實不多,趙晉州甚至未必肯要,卻是趙欽州對弟弟的關心,還好沒有丟。趙欽州蹲在行李袋前,將被翻亂的衣服一件件重新疊放好,拉上拉鏈提著起身,麵向裴展。裴展難得沒有開口。“謝謝。”趙欽州突然說。裴展眉毛微挑,表情是笑非笑:“謝我?”趙欽州看著他。“是要謝謝我。”裴展自說自話,話鋒卻一轉:“但謝我不是這麼謝的。咱倆的帳也還沒算,你就這麼走不合適。”趙欽州瞪大眼睛:“什,什麼帳?”“誒!我說你這人,跟我裝傻是吧?我不是早說過了,你他媽沒聽到?”“我沒……”趙欽州不敢爭,心裡隱約也知道是怎麼回事,隻是不願麵對,囁嚅著問,“什麼帳?我不,欠你錢。”裴展吸氣,又翻了個白眼道:“你好好想想,就車上,我說有個合同,幾百萬,還記得吧,那可是因為你才沒簽成,我損失巨大,這筆帳算你頭上不冤枉吧。”趙欽州腳下有些發軟,不受控製地往後退了一步,靠到床頭櫃上,許久說不出話。裴展說的他沒忘,可是彆說幾百萬這麼大筆錢,就是幾萬幾千,趙欽州也賠不出來。再想想,裴展還是欺負人,路上的事也沒人叫他幫忙,沒人讓他不去簽合同,更沒人讓他多事往醫院跑……明明什麼都沒做,這帳怎麼就算到他頭上?想來想去都難服氣,趙欽州克製著恐懼抬頭看向裴展,緩慢但堅決道:“你不能,這麼,算賬。”裴展正玩手機,他那些狐朋狗友不知道從哪裡曉得他被裴淵修理的事,一個個喊著晚上喝酒,慶祝他脫離苦海。洪見東也在其中,自然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主動說晚上由他請客,他話一出,其他人都不懷好意地起哄。裴展對喝酒沒意見,但不愛喝洪見東的酒,正駁回去,聽到趙欽州的話才抬頭。趙欽州一臉堅決,裴展對他有這個膽子有些意外:“你說什麼?”趙欽州咬牙:“你說的賬,不能像你說的,那樣算。”“你倒說說應該怎麼算,給個方案我看看,不過我可先說清楚,分期付款那種事想都不要想。”這是一口咬定要賠錢的意思,趙欽州心裡著急,嘴巴偏作對一樣,話都堵在喉嚨眼,好不容易衝出口就變成了喊,聲音大得發虛。“我沒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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