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纏纏綿綿了小半個月,氣溫持續下降,這樣的天氣對趙欽州尤其不友好,因為要給爸媽送午飯,風裡來雨裡去,他免不了受寒感冒,從月底到月初才總算見好。蘇荷剛操心完大兒子,又擔心小兒子,雖說趙晉州從小就獨立,身體底子也紮實,但這十天半個月不往家裡打電話,也不知道他在學校怎麼樣。“離家又沒多遠,都不知道回來拿厚衣服。”吃飯時蘇荷念叨,“打電話給他總說忙,哎,忙什麼!看來是兒大不由娘了。”趙承德因為煩天氣差耽誤生意,最近越發暴躁,聽了蘇荷的話就來氣:“由不由娘還不都是你慣的。一個二個全是賠錢貨。”蘇荷飛快看一眼趙欽州,見他低著視線不知道聽沒聽到,轉頭便對趙承德笑罵回去:“是我慣的怎麼了?!彆說我這倆兒子沒花什麼錢,就是花了我也樂意,不然我做死做活圖什麼,給你喝酒抽煙?”趙承德被駁得臉紅脖子粗,回道:“馬上年底了,交錢的地方一大堆,攤位……”“哪個做生意沒一堆事,光想有什麼用。”蘇荷一向不愛在家裡討論市場的事,相反更樂意跟趙欽州聊些家長裡短,不過大多時候趙欽州都隻是聽,被問到才說幾句。“你那直播最近怎麼樣了?還在做吧?自己喜歡的就堅持,彆人說什麼都不用管。你弟這一點就做得好,考學校選專業都是他自己拿主意,以後找對象估計也輪不到我們插嘴。”趙欽州病了這一陣子,雖然好了,精神卻還有點跟不上,撐著頭問蘇荷:“他沒說,有女朋友。我上次問過。”“你還不知道你弟啊,問他也不會說的。”蘇荷搖搖頭,語氣篤定,“肯定是有了,看他暑假在家那樣子,沒事就看手機,有時候半夜還打電話,不是談戀愛是什麼。”趙欽州笑笑,不好說什麼。趙晉州很少在家裡說他的事,而且真的就算問他,他通常也隻是不耐煩地一筆帶過。“不然,”蘇荷突然興起,湊近趙欽州慫恿道,“什麼時候你去他學校看看?順便給他帶幾件衣服,你也當出門散心,天天老這麼悶著,對身體不好。”“你就是多事,他要衣服不會自己回來拿,還用送過去。”趙承德看不慣這些婆婆媽媽的事,視線落在趙欽州臉上,不客氣道,“彆回頭又惹什麼麻煩。”對於趙承德還算委婉的警告,趙欽州聽到了,但也沒什麼反應。他任何時候都沒想給家裡惹麻煩,然而事實卻是,他本身就是個麻煩,至少在趙承德眼裡是這樣。同樣怎麼做都是錯的還有裴二少。自從在趙欽州的直播裡意外看到趙晉州,又拿此事給姚樂樂忠告被她否認後,裴展還是堅信以自己對姚樂樂的了解,她的否定即是肯定,所以她明著接觸趙欽州,其實暗戀的是趙晉州。因為知道趙欽州不過是姚樂樂的擋箭牌跟踏腳板,又想到趙欽州對姚樂樂除了依賴還可能有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再加上他在直播裡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裴展對他的嫌棄之外,不知不覺竟多了一絲絲同情。同樣都是男人,活得像趙欽州那麼窩囊的畢竟不多。最近不知道什麼原因,趙欽州都不怎麼上直播,裴展守了幾次沒等到舌戰群儒的機會,不免失落,總覺得像少了點什麼東西,越想越抓心撓肝,原本早習慣的無聊似乎突然不堪忍受。工作一樣讓人來氣,大清早就開會,恐怕隻有裴淵做得出。裴展是被他媽從被窩裡硬生生挖出來的,他昨晚照例泡吧,淩晨三點才上床,而現在也不過八點多。睡不足五個小時很容易猝死,他媽倒真舍得。“你哥讓你八點半準時到。”裴媽對這小兒子莫奈何,“讓你晚上少往外跑非不聽,早上起不來,你哥……”“彆總我哥我哥,他多厲害,我可不敢跟他攀關係。”裴展一臉萎靡不振,不耐煩他媽說教,剛拿起的車鑰匙又丟回去,作勢要折身往樓上走,被他媽一把拽住推出門。裴媽罵完又哄,乾脆還許上重禮:“乖乖去開會,少頂嘴惹你哥生氣。上次你不是說看上什麼車嘛,媽過年給你買。”“這可是你說的。”裴展總算來了點精神,想了想說,“車就算了,你讓他把我那房子還我。我不想在家住,天天在公司都看夠了,回來還得對著他那張臉,誰受得了。”眼見裴媽又要嘮叨,裴展飛快逃上車。裴淵要求他八點半到是不可能了,他最多努力一把,趕在九點前出現。想著今天反正少不了一頓罵,路上手機響四五回,裴展愣是一個都沒接。人在煩躁時看什麼都不順眼,尤其天氣不好,還趕上塞車,前麵路口大概出了嚴重事故,警車救護車堵著唔哩哇啦叫半天都沒動,心裡火氣就更大。裴展等得煩躁,手機又響,顯示是辦公室的號碼。公司之前給他了個小助理,沒事通常不敢給他打電話,這會兒恐怕是被裴淵問急了才打來催他。“告訴裴總,我今天頭痛就不去公司了。”裴展接起電話,不待助理開口又掛斷。雖然得罪裴淵自己肯定落不到好,但想像他被自己氣得七竅生煙到樣子,裴展又覺得何嘗不值得一試。況且論氣人的本事,除了姚樂樂,裴展自認至今沒碰到過對手。就說幾天前,裴展半夜接到一個陌生電話,半天不開口,他正喝到興頭上,當即要掛電話,結果對方自報家門,竟是熟悉的陌生人。“我姓趙,趙晉州。”對方果然脾氣不太好,語氣很衝,“知道為什麼找你嗎?老子留意你很久了,有種彆隻躲在網上撒狗瘋,找時間咱倆當麵聊聊。”裴展稍稍一愣才反應過來,覺得有點意思,當即笑著反問道:“不好意思,我好像不認識什麼姓趙的朋友。不過要說網上,我倒記得最近白撿了個兒子姓趙,你跟他是什麼關係,難不成這是打電話過來認祖歸宗?”姚樂樂以前說過,裴二少就這張嘴厲害,顛倒黑白指鹿為馬,不做銷售都是浪費天資。可惜她隻說對一半,裴展的確去做銷售了,隻是至今沒正兒八經談下過一單業績,得罪人倒是不少。趙晉州雖然讀書好,是妥妥的學霸,但天生沉默寡言,哪裡說得過裴展,因此幾句話就被氣得撂下狠話。“好狗不亂吠。姓裴的你他媽給我聽清楚了,彆再讓我看到你在直播裡胡言亂語,不然我保證親自教你怎麼叫爹。”裴展這輩子就沒怕過誰,被趙晉州這麼一說,非但不生氣,反而越發來了興致,譏笑道:“看你這麼急著認親,我怎麼忍心拒絕。不如就現在吧,正好我也幾天沒見姚小姐,把她叫過來一起聊聊。對了你應該認識姚樂樂吧,我未來嫂子,按輩份你得叫她一聲大娘,不過我猜她不喜歡這個叫法,這就有點傷腦筋了啊。”裴展越說越來勁,趙晉州甚至都沒再插上嘴就掛了電話,旁邊等著看熱鬨的哥們問怎麼回事,他卻樂得停不下來。前麵的車還沒動,開車的倒是三三兩兩下來了,撐著傘或者光著頭往前頭看熱鬨。裴展打開窗戶點了支煙抽。外麵雨還挺大,被風吹得迎麵砸臉上有點痛,他被煙倒灌嗆到咳嗽,不耐煩等,也跟著下車往前去看個究竟。斑馬線上已經圍了一圈人,裴展看不到裡麵,隻聽到人群裡推搡吵鬨的聲音,和周圍幾句看好戲的議論。“趕快處理完吧,堵斑馬線上彆人還走不走!”一個男人喊。另一個中年女人蠻有經驗似的接道:“明顯就是老頭碰瓷,又沒死又沒傷的,死拽著人家不放,看把小夥子嚇得,這要急出什麼病來算是誰的責任?”“……不是我,我沒撞他,而且,而且我走得慢……老爺爺,你放開我,我真的,沒有撞你……真不是我,你不能這樣……”裴展隔著人牆看不到裡麵,但聽聲音也知道這人怕是嚇傻了,前言不搭後語,聲音卻是高得離譜,帶著哭腔,怎麼聽都有點耳熟。另一個年紀稍大的聲音顯然來自受害者,雖然哀叫連天,卻又振振有詞:“怎麼不是你了,就你離我最近……哎喲我這老骨頭……年輕人欺負老年人,還想賴賬,有沒有人管了……”這種狗咬狗的事,裴展沒見一千也有八百,他向來事不關己就絕不過問,更談不上同情誰。再說眼下他趕時間,雖然已經說過不去,但看在房子的份上,他願意給裴淵一點麵子。“喂裡麵的,”裴展扯嗓子往人群裡喊,“有沒有撞人不好鑒定,受沒受傷還不好看嗎,救護車都來了,直接送醫院啊,堵著路算怎麼回事!”畢竟是上班時間,原本看熱鬨的人紛紛應和,就在人群四下散開的時候,那個一大早就被纏上的倒黴鬼顫顫巍巍轉過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