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求你……”微弱的哀求被壓抑在粗重的呼吸裡,漸漸成了這屋裡唯一的聲音。一眾看熱鬨的人起先還嘻嘻哈哈指手畫腳,但見床上的動靜越來越小,大概也怕鬨出人命,就都欲走還留地觀望著,不時交換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或者發出一聲低呼。站在最裡麵的洪見東卻沒有這份心情,他死死盯著床上,裴展今天是喝了不少酒,但以他對他的了解,絕不至於醉到現在這樣一點理智都不剩,所以很難說他這麼瘋狂是因為此時正被他壓著的人,或者他隻是想以這樣的方式讓自己放棄。無論是哪種原因,洪見東都有絕對的理由氣到雙眼充血。他雙手在身側握拳,咬牙切齒,最後隻是折身從人群裡擠出來,有人出手似乎想拉他,卻被他怨恨的表情鎮住動作。鬨劇一旦演變成慘劇,就失去了圍觀的樂趣。一群人陸續從裡間退出,最後一個人不知出於何種心理,體貼至極地帶上了門。門裡的大戲仍在繼續。不過僅僅是裴展一個人的大戲而已。趙欽州力氣耗儘,但也可能隻是明白,在這樣惡魔環伺的地方,他的求饒和反抗都是徒勞,甚至變成為這些人的淩虐助興。可還是不甘心。為什麼是他?他又做錯過什麼?從小到大,除了因為自己不那麼聰明機靈,身體時常鬨些毛病,因而讓家人費心費力之外,他不曾麻煩過彆的任何人。麻煩卻似乎從未忘記他。外套已經被撕開,接著是襯衣,伴隨著身上那人的一聲得意的如願以償的歎息,趙欽州耳朵裡的最後一點聲音終於消失。他閉上眼睛,試圖讓自己徹底沉入黑暗。媽媽以前常安慰他,疾病也好,傷害也好,隻要想象這具身體跟自己無關,就可以不那麼難受。當然那隻是一個深愛兒子卻無力為他分擔痛苦的媽媽所能想到的最無奈的辦法,但的確曾經幫助趙欽州熬過無數個艱難時刻。而現在,他再次希望媽媽的辦法能夠救他脫離泥沼深淵。門是在這時被大力踢開。一股白色旋風氣勢洶洶地席卷進來,下一秒就掃到裴展身上,力道之大,高大如他都不足以抵擋,從床上狼狽跌到床下。“二少!””樂樂姐!”“你們這些蠢貨幫凶都給我閉嘴!”跟進來試圖勸和的人都不及姚樂樂氣焰高漲,被吼得再不敢吭聲。也難怪姚樂樂冒火。她隻是下樓打個電話,卻碰到一塊敲不開的硬石頭,電話被一遍遍掛斷,最後收到對方一句“先冷靜下來想想”。收到信息她的確冷靜下來,但洪見東的電話緊接著就在她奄奄一息的火苗上淋上一盆油。衝進門的姚樂樂覺得自己幾乎起了殺人的心。裴展一向混不吝,她不是不清楚,隻是沒想到自己千叮萬囑,他竟然置若罔聞,不僅不幫忙照顧,反而對趙欽州做出這種缺德事。越想越怒火中燒,姚樂樂順手抄過床上的枕頭,狠狠砸到他臉上,厲聲嗬斥:“裴展,你個該死的混蛋!怎麼敢……”姚樂樂這樣大的火氣,裴展自然落不到好,不禁跌得人仰馬翻,從胳膊肘瞬間蔓延開的鑽心的疼痛幾乎將他滅頂,更何況這麼多雙眼睛看著,他二少的麵子今天算是丟到太平洋。從狼狽中掙紮著站起來,極不爽地摔著被撞痛的胳膊,裴展視線飛快地掠過門口一張張表情豐富的臉,最後跟姚樂樂的目光對接,頓時火花四濺。姚樂樂怒極,聲音裡帶出顫音:“裴二少,以後咱倆就當不認識。但今天這事,你最好祈禱他一點事都沒有,不然我跟你沒完!”裴展看著姚樂樂,已經分不清是酒精還是情/欲亦或是憤怒,讓他的眼神瘋狂之下又隱約有些受傷。他不知道,一直不知道,在他始終把姚樂樂當成最好的朋友的時候,她卻已經變了,而且大概早就視他為甩不到的垃圾。“你再說一遍。”他粗啞著聲音說,“剛才那句話,你說咱倆當不認識?”姚樂樂短暫地一頓,接著恨道:“沒錯。裴展,你應該知道我討厭什麼。很不幸,我認識的所有人裡,你現在是最讓我惡心的一個。”“我讓你惡心?就因為他?”裴展難以置信,手往床上一指,諷刺道,“一個隻會躲在你身後,離開你半步就瑟瑟發抖,碰到事連自保都做不到……就這麼個慫包玩意兒,你他媽到底圖他什麼?”姚樂樂往門口環視一圈,回頭對裴展冷笑:“我圖什麼?那我不妨告訴你。很簡單,我圖他乾淨。但你是嗎?他們是嗎?裴展,彆再做這些愚蠢的事讓我恨你。”話儘於此,姚樂樂再不理人,飛快俯身靠向趙欽州。他仍舊平躺著,褲子尚且完好,但上衣已經不成樣子,外套成了破布條丟到一邊,襯衣扣子崩開幾顆,亂糟糟堆在胸口。正因如此,他的瘦弱才一覽無遺,過於蒼白的皮膚下是清晰可見的肋骨,以及為數不少來曆可疑的疤痕,隻是這些疤痕無論顏色還是形狀,都不至於是今天的惡果。姚樂樂來不及多想,幫趙欽州迅速拉好衣服,又不放心地扯過被子給他蓋上。然而她做的這些都未能引來趙欽州哪怕細微的反應,他既沒有昏過去,也不可能睡著,呼吸儘管清淺卻肯定存在,但他的樣子卻跟死了無異,麵無血色,眼皮微合,目光空洞地停在空中某處。姚樂樂心口劇痛,越發愧疚難當,從不輕易示人以眼淚的她瞬間淚如泉湧,不知所措卻不得不小心翼翼撫上趙欽州的臉,低聲喚他:“欽州?趙欽州?你怎麼樣?說說話呀,你這樣我很擔心……”趙欽州不算毫無反應,終於動了動眼皮,視線慢慢收攏,轉向姚樂樂,然後靜靜地看看著她,平淡得仿佛他們並不認識。姚樂樂來不及驚喜,跪伏下去,耐心詢問:“醒著就好。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告訴我好不好,不然我隻能叫救護車……“趙欽州微不可見地搖了下頭。但他不想開口,無論什麼都不想說。他也不需要醫生,他們除了讓他更深刻地認識到自己給家人帶來多大的麻煩之外,彆無作用。“……欽州,我跟你道歉,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裝死倒是一流!”沉默已久的裴展突然出言諷刺,“我可什麼都還沒做,裝出這幅樣子博取同情,難道不是為了敲詐幾個錢?我看他一副寒酸倒黴樣子倒是有這個需要。”“你!”姚樂樂就要竄起來,卻被趙欽州拉住了衣服,她氣不可耐也隻能忍耐,回頭看趙欽州。趙欽州卻不看她。他繼續無聲地躺著,過一會兒終於有了起來的意思,自己推開被子,姚樂樂見狀想扶他,他卻垂著眼沉默地抽回了手,沒有急著下床,而是埋首在被褥枕頭間一頓搜尋。趙欽州什麼都不說,就沒人知道他在找什麼。但他契而不舍,從床上找到床下,甚至房間的角落都不放過。他悄無聲息地忙碌著。找的不是彆的,而是那隻已經快要壽終正寢,但他平時都舍不得戴的助聽器。當年媽媽為他花費不菲送的禮物,無論如何不該就這麼丟棄。“你到底在找什麼?”姚樂樂跟在身後擔心地問,還有點委屈,“不打算當我是朋友了嗎?你不跟我說,我想幫都不知道怎麼幫你……”趙欽州依然沒有反應,不隻是聽不到,其實還是有一些怨憤。理智上,趙欽州當然明白今天的事不能怪姚樂樂,她沒有義務,也不可能時時刻刻呆在自己身邊。但情感上,他突然明白過來,他跟姚樂樂或許並不像他以為的那樣可以那麼輕鬆地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