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旅客都已登機完畢,塔台發來允許起飛的消息,廣播中響起空姐溫柔提醒,緊接著機艙燈光倏然暗下,飛機的發動機傳來遙遠的嘯鳴音。機身輕微地震動著,倪笑澄坐在黑暗裡,看著窗外逐漸模糊的地平線,盛大的萬家燈火化為星羅棋布的縮影。她揉了揉酸澀發脹的雙眼,回頭一看,卻見陳韻與蘇棠已經頭挨著頭睡著了。耳畔充斥著飛機遙遠的轟鳴,黑暗成為了最好的保護色,她終於一垂眼簾,淚水簌簌滾落麵頰。十餘個小時的國際航線,倪笑澄睡睡醒醒,在萬米高空一個接一個地做夢,一會兒夢見自己在餐廳被人兜頭潑了杯冰水,一會兒又夢見自己變成了小音島那片海域的一尾人魚,劇情時而真實時而荒唐,以至於醒來時渾渾噩噩,一摸後心,大汗淋漓。她撐著惺忪的眼皮,恍惚地坐了一會兒,才抬手拉開遮陽板,窗外早已換了光景。“倪小姐,您現在要用餐嗎?”空姐走過來,遞上了熱毛巾,麵帶笑容輕聲提醒道,“飛機還有半個多小時就要降落了。”“不用了,謝謝。”語畢,倪笑澄將臉埋進熱毛巾裡,毛孔被熱氣蒸得舒張開來,人也清醒了幾分。透過座椅間的縫隙,她看見前座的老紳士正在看著報紙,另一位正拿著餐刀,為麵包抹上黃油。倪笑澄眨了眨眼,原來那些刺痛人心的對白,那些由旁人之口所轉述的一切,都不是夢。他訂婚了。剛用完洗手間的陳韻打著嗬欠回到頭等艙內,恰好看見倪笑澄一臉失魂落魄的模樣。“怎麼,沒睡夠?”陳韻在倪笑澄的身邊坐了下來,又回頭看了眼蘇棠,這宜吃宜睡的丫頭竟然還沒醒。“陳韻。”倪笑澄忽然抓住陳韻的手腕,“那個代言幫我拒了,一定要斬釘截鐵地拒絕!”“……”三十分鐘後,飛機準時在花嶼國際機場降落。倪笑澄的戛納首秀完美收官,整個團隊算是凱旋歸來,在新戲開拍前還有一段時間的空檔,公司便又慷慨地為他們多放了一周假。“你打算回家嗎?”等著機艙門打開的間隙,陳韻問道。“嗯。”倪笑澄點了點頭,“好久沒回去看我爸媽了。”“金鱗獎的頒獎典禮就在下個周末。”陳韻還是忍不住耳提麵命,“放假歸放假,彆吃多了,到時候又穿不上禮服。”“……”倪笑澄強忍翻白眼的衝動,陳韻禦姐臉直男心,怎麼會懂失戀少女的心情。機艙門緩緩開啟,恰逢航班較多,廊橋都已排滿,飛機隻能在遠機位下客。擺渡車已在不遠處等候。倪笑澄才剛邁出機艙門,絲絲縷縷的小雨便飄在額際,烏雲壓頂,空氣又熱又潮,悶得化不開,就如她此刻的心情。她低著頭邁下階梯,正要朝著擺渡車走去,卻被身後的陳韻拉住了胳膊。“走錯了,看那兒。”陳韻指了指另一個方向。倪笑澄循著她示意的方向看去,隻見不遠處還停著另一輛陌生的白色轎車。“是公司派來的?”她一邊順口問了句,一邊不疑有他地向那輛車走去,卻忘了追究陳韻為什麼沒有搭腔。陳韻特彆殷勤地為她打開了後座的門,“上車吧。”“蘇棠呢?”她矮身坐了進去,又下意識地往裡麵挪了一個位置,“叫她也一起過來呀。”隻見本該上車的陳韻忽然傾下身,對她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拜拜。”然後一把甩上了車門。“……”被獨自關在車內的倪笑澄瞬間懵了,她呆坐了兩秒,正想把陳韻叫回來問個明白,耳畔即刻傳來車門落鎖的聲音。不,她不是獨自一人,還有司機。意識到這件事,倪笑澄全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請問,是誰派你們來的?”她一邊假裝鎮定地發問,一邊端詳著司機的後腦勺,“陳韻跟你們是什麼關係?”從她的視角看去,這位司機穿著一件樣式簡單的黑色Polo衫,後腦的頭發修剪得利落而乾淨,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他的肩膀寬且筆直,視線再往下,是精壯的上臂,所有的輪廓線在腰際收攏,僅半身背影,便足以令人浮想聯翩。她不自覺地咽了一口口水,心中的防線出現了一絲鬆動。“沒有人派我來。”駕駛座上的人回答了問題,隨即緩緩地轉過臉來,“是我自己決定要來的”。他的輪廓在視線裡逐漸清晰,唇角還帶著一絲笑意,倪笑澄不由自主地摒住了呼吸。這個人,怎麼會像地鼠一樣,冷不丁就從哪裡冒出來,令人措手不及。來不及細想他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在飛機上默默發酵了十幾個小時的委屈頓時化作一口惡氣,她腦子一熱,順手抄起隨身小包,朝著他的臉扔過去——“渣男!”※※※小雨停了,天色卻仍然陰沉沉的。還未到交通高峰期,車子卻在十字路口前排起了長隊,緩緩前行。倪笑澄窩在後座,悄咪咪地抻著脖子去看卓硯青映在後視鏡裡的半張臉,好端端的一個帥哥,鼻孔卻塞著紙團,紙團上猶有血跡,眼神又委屈又滑稽。她一邊憋著笑意,一邊還在生著悶氣。“你罵我,總要有個理由。”卓硯青開著車,甕聲甕氣地同她討著說法。她腹誹,這廝三年來果然還是有些長進,冷不丁地挨揍還流了鼻血,換做往常,早就跳起來罵人了。這些棱角,到底是被另一個女人磨平了。思及此,她又覺得難過起來,反倒有些懷念從前那個易燃易爆炸的小學生,那些互拆牆腳抬杠吐槽的日子,終究是一去不複返了。“我要下車。”倪笑澄坐直了,抬手錘了錘前排的座椅,“我的行李還在機場呢。”“我已經安排人替你去領了。”除去沉穩,看來他還周到了不少,“要送到哪裡?”她抱著方才當做凶器的包,悶聲說了句:“我要回家。”他愣了愣:“哪個家?”“就是我自己家啊。”倪笑澄自己都沒意識到這話還能產生歧義,又補充道,“不在花嶼市。”忽然接收到這一有悖於自己認知的新信息,卓硯青呼吸一滯,“……你成家了?”不對啊,這三年他暗戳戳地關注著她的緋聞八卦,明明沒有任何敵情,難不成她隱婚了?!司機受到了驚嚇,車子差點追尾,還好他及時踩下刹車,窗外車鳴聲響成一片。“什麼成家?”他的反應讓倪笑澄一頭霧水,隨即老老實實地解釋道,“是我老家,我要回去看我爸媽。”話才出口,她又後悔了。為何要解釋呢?他瀟瀟灑灑地跟彆人訂了婚,她眼看也要三十了,就不能成個家嗎?倪笑澄在心裡自扇了一個耳光,那邊廂卓硯青肉眼可見地舒了口氣,“這樣。”“所以,在前麵找個路口把我放下吧,行李送到公司就行,我讓陳韻幫我代收一下。”說到陳韻,她又怒從心起。前有蘇棠把她賣給了方淮景,後有陳韻不知何時就成了幫凶,一個個迫不及待地都要把她打包送人,到底是有多怕她嫁不出去啊?卓硯青沉吟幾秒,隨即拍板做了決定——“正好,我這兩天沒事,我送你回老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