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約是晚上八點光景。這城市的夜生活剛剛開始,耳畔充斥著鼎沸的人聲與音樂聲,街道兩旁的霓虹光怪陸離,身畔儘是步履匆匆笑容洋溢的紅男綠女。倪笑澄漫無目的地沿著商業街的乾道向前走去,她沒有刻意掩藏自己,然而誰也沒留意到擦肩而過的是一位近來頗有熱度的小明星。而她也並沒有發覺,在她的身後,一輛黑色的轎車正在沿著馬路邊緣緩慢地行駛著。直到她走出了人群熙攘的商區中心地帶,表情茫然地駐足於信號燈前,那輛車才略略加速,隨即停在了她的眼前。後排的車窗緩慢搖下,車內光線陰暗,隻能勉強看見一位女子的輪廓。“是倪笑澄吧?”那女人的聲音很低,像是刻意控製著音量。倪笑澄有些警惕地退後兩步,她借著路燈的光線低頭向車內看去,起初還看得不太真切,細細辨認後卻愈發不可置信,直到女人再度開口,佐證了她的猜想——“我是阮小芸。”她一瞬間便愣住了,大腦空白,背脊僵直。一車一人靜止在那裡仿佛對峙,路人投來零星好奇的目光。“先上車吧。”阮小芸將車窗搖上,隨即從車內拉開了車門,“這裡不方便說話。”無論如何,阮小芸既是前輩,也是長輩,倪笑澄不敢怠慢,連忙拉開車門,矮身坐了進去。車裡開著暖氣,她仍然覺得手腳冰涼,開口想打個招呼,卻也不直到該如何稱呼阮小芸,最終好不容易憋出一句:“晚上好,伯母。”阮小芸沒有回答,仿佛輕輕地笑了一聲。“太太,去哪裡?”司機重新發動了車子,緩慢地駛離了商業街。“沿著海邊開一圈吧。”阮小芸的聲音還有些沙啞,聯想到今天在微博上看到的新聞,倪笑澄滿腹關切,卻也不知道放不方便開口發問。“伯母,您的身體還好嗎?”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阮小芸應該還在住院,否則卓硯青也不會一直呆在那裡。然而,她與卓硯青通完電話也不過一個鐘頭,阮小芸卻突然出現在她的公司附近,還將她叫上了車。“新聞你都看了?”阮小芸的語氣淡淡的,表情亦是。她知道自己不好明確地發表任何看法,便局促地點了點頭。“我找你的原因,能猜到嗎?”或許是因為聲帶受損,阮小芸的聲音始終又低又輕,不辨喜怒。倪笑澄終於鼓起勇氣抬眸看她。平日裡總是光鮮亮麗的阮小芸,此刻未施脂粉,加諸病容枯槁,令人觸目驚心。她身上披著昂貴的大衣,而下擺卻露出一截病號服,受過傷的脖頸用圍巾嚴嚴實實地包裹著。而她的眼神,乾涸得仿佛一口枯井。“是因為卓硯青嗎?”倪笑澄的心跳得咚咚作響。阮小芸的臉上露出一絲奇異的笑意:“前些天,有人拿著幾張照片,和一則錄音找到我。”倪笑澄怔了怔,怎麼又是錄音和照片?“照片上,是硯青和妤潔。”她緩緩地抬起眸,眼神裡泛著一絲輕蔑,“還有你。”“找您的人,是陸子沛嗎?”倪笑澄的雙手緊攢著,不可置信地發問。“你不用管是誰。”阮小芸瞟了她一眼,“你隻要知道,如果這些東西被散播出去,完蛋的不僅是你,還有硯青。”“伯母,關於這件事……”“那人要價三千萬,我便給了三千萬。”阮小芸冷笑一聲打斷了她,“卓家變成這樣,已經是一個天大的笑話,我絕不會讓這些流言蜚語毀了硯青,卓家的繼承人,隻能是他。”轎車駛入隧道。突如其來的黑暗迎麵潑來,倪笑澄隻覺得空氣稀薄,呼吸困難。“而你。”隧道的頂燈忽明忽暗,阮小芸的臉隱沒於光影之間,“我不管你之前是如何處心積慮地接近他,先是懷孕,再是上了同一檔綜藝,炒成了高人氣CP。”倪笑澄張了張嘴。她想要為自己辯解,卻不知從何說起。“從現在開始,我要你們之間毫無瓜葛。”阮小芸下了最後通牒,“隻要有我在,你就永遠不可能進入卓家。”“卓太太。”她終於哽咽著改變了稱呼,她這才意識到,身邊的這個人對自己的存在如此厭惡,“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真相如何,我並不關心,如果你真的重視硯青的話,你就該明白。”阮小芸緩緩地歎了口氣,“卓家再也禁不起絲毫的風浪了。”眼眶酸脹,倪笑澄下意識地微微仰起了頭,而淚水卻仍然無聲地順著臉龐滑落下來。“如果卓家垮了,你就是壓垮駱駝的那根稻草。”阮小芸裹緊了圍巾,那掩藏在圍巾之下的紫紅色瘀傷,還隱隱作痛,“我的話說得有些重,但我希望你明白。”道路顛簸,車身輕微搖晃著。倪笑澄雙眼失神地坐在漫無邊際地黑暗裡,機械地開口道,“卓太太,我明白。”“如果你能徹底與他劃清界限,那麼我這三千萬,就沒白花。”說著,阮小芸緩慢地轉過頭來。這是她今天晚上第一次認真地打量倪笑澄。這個女孩擁有一張甜美無害的臉孔,她的雙眼極力噙著淚水,眼神卻依舊澄明不見絲毫陰霾,泛紅的鼻尖與緊抿的雙唇,恍然間竟像極了那個年輕時不撞南牆不回頭的自己。她忽然心中一軟。“希望你將來,事業有成。”阮小芸不著痕跡地收回目光,追加了一句。這便是她最大的善意了。“太太,醫院打電話來了。”前排的司機出言提醒道,“硯青少爺也打了好幾通。”聽到那個名字,倪笑澄心中不免又是一陣悲愴。曾經與這個人約定好的明日,變成了永遠無法抵達的彼岸。“知道了。”阮小芸緩緩地靠進椅背,疲憊地揉了揉眉心,“你去哪裡,我送你吧。”她半晌才反應過來,阮小芸是在同自己說話。“卓太太,我就在這裡下車吧。”抹去了臉上殘餘的淚水,她打起精神道,“不用麻煩您了。”阮小芸又看了她一會兒,隨即對司機吩咐道,“送她回暢娛門口吧。”黑色的轎車加快了車速,隱沒於愈發濃鬱的夜色之中。倪笑澄怔怔地看著窗外飛速後退的世界,她知道,待明日太陽升起,她所害怕的那些流言蜚語不會到來,而她曾經期待和憧憬的那一切,也不會來。轎車平穩地停在了暢娛門口。司機為她打開了車門。她下了車,直至雙腳落地,整個人仍然有些恍惚,甚至忘記跟阮小芸道彆。暢娛寫字樓的大門敞開著,一樓大堂光線稀疏,視線往上,鐵灰色的大樓卻還有不少窗格正亮著燈。眼前是匆匆而過的行人們,身後是川流不息的車流,倪笑澄就這麼呆呆地站在那裡,直到方淮景披著夜色匆匆地走出了暢娛大門。方淮景一手拿著手機貼在耳畔,一手拎著文件夾,步履匆匆地下了階梯,他嘴裡還在囑咐著什麼,不經意地一抬頭,卻見倪笑澄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裡,曾經澄明的雙眼失去了所有的神采。遍尋記憶,她從未出現過這樣的表情,縱然局麵再險惡,她也始終勇往直前地笑著。他的心猝然一緊,手機險些滑落下去。“淮景哥?”聽筒那端傳來疑惑的詢問聲。此刻,方淮景已然顧不得其他,他大步跨下階梯來到她的麵前,卻見她臉上仍然殘留著清晰的淚痕。倪笑澄的視線緩慢地對焦於眼前人,這才露出訝異的神色,“淮景哥,你怎麼……”還未等她說完,他一步上前,抬起手,傾身將她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