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絲天光也被逼退至地平線邊緣。卓硯青掛了電話,在光線稀疏的樓道裡恍惚地站了一會兒,才抬起手抹去了眼眶裡的濕氣。他獨自穿過走廊,乘電梯回到了十二層,儘頭處便是阮小芸的病房。卓硯青走近了才發現,病房的推拉門竟然半開著。他起初以為是護士查房,然而走進病房一看,床上卻空空如也,原本還在昏睡中的阮小芸不知所蹤。一絲慌張迅速攫住了他的心,卓硯青連忙回到護士站,對著值班護士問道:“我媽去哪裡了?”新來的小護士正心不在焉地看著手機,忽然被這麼一問,一時間也反應不過來。“住在1210病房的阮小芸,你有看到她離開嗎?”他焦急地加重了語氣。“哦。”小護士這才意識到來者的身份,她連忙站了起來,“卓、卓太太剛才醒了,精神看起來還可以,說是想去三樓的空中庭院散散心。”縱然如此,卓硯青隻覺得心裡沒底,他大步奔向電梯,心急火燎地等待下行,轎廂門甫一滑開,便邁開大步朝著空中庭院的方向奔了過去。入夜後的空中庭院,燈光昏黃,樹影幢幢,空氣中偶有響起晚蟲的鳴叫,全然沒了白日裡的蓬勃的生氣,又因為秦弦墜樓而死,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秦弦淒慘的死狀在眼前閃現,卓硯青的腳步頓了頓,他搖了搖頭,又繞著庭院走了一圈,可是哪裡有阮小芸的影子。難道是錯過了?他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耳畔忽然傳來一陣模糊而遙遠的引擎聲。卓硯青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他快步來到庭院的一角,隻來得及看見一輛陌生的黑色轎車,閃著鮮豔的紅色尾燈,駛過醫院前方道路的轉角處。他摸出手機,心一橫摁下了開機鍵,試圖撥打阮小芸的號碼,然而卻有一通電話先一步打了進來。生怕還是記者窮追不舍,他下意識地想要摁掉,卻看見來電顯示上“雷諾”的名字。他猶豫了幾秒,終究還是將電話接了起來:“雷總。”“總算找到你了。”對方像是鬆了口氣,“家人的情況如何了?”“謝謝雷總關心。”卓硯青記掛著阮小芸,回答時有些心不在焉,“抱歉了,最近實在畫不出設計圖,新作的上市時間,可能需要推遲了。”“無妨,我正是要和你商量這件事。”雷諾亦開門見山,“經過這些風波和變故,你的想法,還是沒變嗎?”卓硯青愣了愣,沒有說話。他仍然希望,可以心無旁騖地追求夢想,然而家族的重擔如山一般,壓得他喘不過氣。為了一個繼承權,阮小芸真的毀掉了所有的後路。“我明白,茲事體大,你需要時間。”雷諾歎了口氣,“我這邊也為你提供一個選擇吧,希望你能積極地考慮一下。”“您說。”“這個月底,我們會送一批新人設計師到法國總部進行學習和進修,雖然你還沒有跟名蕊正式簽約,但我想為你留一個名額。”卓硯青緩慢地消化著雷諾的提議,明白對方的意思之後,他下意識想要拒絕,雷諾卻再度開口道:“更重要的是,我認識一位心血管方麵的泰鬥,他這段時間正在法國講學。”“您的意思是……”“如果可以讓他為你父親做手術,成功率應該會比國內要來得高。”雷諾的語氣誠懇而溫和,“我和我太太的家人,和卓老都有些交情,如果能幫上點忙,我也很開心。”“謝謝您,雷總。”卓硯青垂眸,鄭重道,“我會認真考慮的。”“真希望下次你能一口答應。”結束通話前,雷諾還刻意打趣。卓硯青掛了電話,他重新將視線投入模糊的夜色,凝望著那輛轎車消失的轉角,撥打了阮小芸的電話。忙音在耳畔周而複始地響著。暢娛國際寫字樓。方淮景將需要帶走的最後一件物品,放進了收納箱裡。“淮景哥,我還能為你做什麼嗎?”離開辦公室前,執行經紀忍不住回頭問道。他先是搖了搖頭,而後又歎了口氣,“如果笑澄決定留在這裡,幫我照顧她。”執行經紀點了點頭,他的笑容裡有一絲勉強與不舍,“那是一定,不過,我覺得她應該會跟你一起離開的。”方淮景淡淡笑了笑,“去忙吧,我這邊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對了,淮景哥。”關門之前,執行經濟又探頭進來,“以後,你有空的時候,我們幾個還能約個飯不?”聞言,他先是怔了怔,而後點頭道,“當然。”五年來,這個團隊,曾經跟著他奮戰過的日日夜夜,都曆曆在目。在決定離開時,他沒有絲毫的猶豫,而如今,他竟然真的有些戀戀不舍了。夜幕緩緩地降下來。方淮景將寫有自己姓名的銘牌扣在了桌麵上,他獨自坐在寬大的辦公椅中,麵對著巨大的落地玻璃,眼看著霓虹逐一亮起,如珠寶散落滿地,最終彙成璀璨的盛景。以前倪笑澄總說他暴殄天物,坐擁這視野絕佳的海景辦公室,卻一直在伏案工作,從未好好欣賞過,倒是她在這裡看儘了雲起雲落,與萬家燈火。而他的視線,從未自她身上離開過。在暢娛的這最後一夜,他恣意地放空自己,任憑思緒馳騁,直到手機的震動聲打破了沉寂。手機屏幕上,“俞暢”兩個字赫然在目,方淮景的視線在這個名字上膠著幾秒,最終還是摁下了接聽鍵。“聽說,你明天就要離開暢娛了?”或許是周遭環境嘈雜,俞暢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方淮景笑了笑,“你總不會是來留我的吧。”“如果我留,你會改變決定嗎?”俞暢仿佛也苦笑起來,“我打這通電話,是為了告訴你一件事。”“怎麼?”俞暢歎了口氣:“我聯係不上陸子沛。”“……”儘管方淮景早已有了心理準備,聽到這些還是不免心中一凜,“所以,那些所謂的黑料,還是有可能被放出去,是這個意思嗎?”“他沒有聯係你嗎?”俞暢不免有些奇怪。方淮景搖了搖頭,“沒有。”按照陸子沛的意思,在這個周末之前,他會主動聯係方淮景詢問他的決定,然而方淮景卻始終沒有接到過他的任何電話和信息。他本以為是俞暢已經出手擺平,然而事情卻並非如此。總不會是陸子沛自己放棄了吧。“……”事有蹊蹺,一時間,兩邊都陷入了沉默。“那麼,隻能做最壞的打算了。”方淮景比誰都明白,再也沒有時間慌張和沮喪了,“看來,這個暢娛的副總,我還得再多當兩天。”“淮景。”俞暢忽然揚聲,亦噙著幾分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沉甸甸地道了一聲,“抱歉了。”方淮景怔了幾秒,待他回過神來,對方已經收了線。手機屏幕緩緩地暗了下去。縱然心中百轉千回,但事已至此,已不容他再浪費一秒鐘的時間了,陸子沛就像一個藏在暗處的不定時炸彈,必須想好對策,刻不容緩。他重新坐回寬大的辦公桌後,拿起座機,撥了一個內線。“通知團隊成員,30分鐘後,在老地方,開一個緊急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