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皎皎醒來時，先是覺得頭疼，然後才是腿疼。她迷迷糊糊地舒了口氣，會疼即是還有知覺，至少沒有高位截癱，她丟了飯碗，總不能連基本的自理能力也丟了，回去還怎麼照顧爹媽。思及此，內心又是一陣愴然。五感緩慢地漸次複蘇，白晃晃的天花板映入眼簾，消毒水的氣味爭先恐後地鑽入鼻腔，嗓子深處又乾又疼，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她艱難地動了動脖子，環顧四周，腦子還是懵的，一時間竟然無法判斷自己身在何處。手背上還插著輸液針管，床畔不知名的醫療儀器滴答作響，加諸自己如今的慘淡狀況，這裡除了醫院還會是哪，然而她這輩子都沒見過如此豪華的單間病房，軟裝和陳設都媲美五星酒店的高級套房。一位穿著粉色製服的小護士推門進來，見寧皎皎醒了，上前頗為嫻熟地檢查了一下儀器和點滴，才轉身衝門外道：“邱先生，這位小姐醒過來了。”寧皎皎還在大腦中緩慢地搜索“邱先生”這號人物，本體卻已經出現在了她的眼前。此刻已經是夜裡十一點多。大部分的醫患均已歇下，走廊光線稀疏，病房裡也隻留著一盞落地燈。光影浮動在邱羽綸的輪廓之上，大屏幕上氣宇軒昂的麵龐，從眉梢到眼角均是造物主精雕細琢的產物，每一分英氣都纖毫畢現，近至眼前卻泛著一層虛幻的柔光。“謝謝，麻煩你了。”邱羽綸輕聲向小護士道謝。小護士略顯羞澀地搖了搖頭，走出病房又回首殷切道：“邱先生，有事情隨時叫我。”房門輕輕地關上，邱羽綸在床尾處的老虎椅上坐了下來，維持著足夠的社交距離，禮貌卻不顯得疏離。“初次見麵，我是邱羽綸。”見寧皎皎一副靈魂出竅的模樣，他的語氣溫柔且緩慢，“今天傍晚，我的司機不慎撞到了你，非常抱歉。”寧皎皎怔怔地看著他，不知為何便摒住了呼吸。“醫生已經為你做了初步的檢查，並處理了外傷。”他的視線掠過她額上的紗布，“你的頭上和手上都有一些擦傷，比較嚴重的是小腿處的軟組織挫傷，好在骨頭沒事，但也必須靜臥休養一段時間。”邱羽綸的台詞功底屬圈內翹楚，聽著他的獨白，寧皎皎總覺得有種在看電影的錯覺，她甚至不敢出聲，怕破壞了氣氛。“等你感覺好些了，明後天再做一個全身的精密檢查吧，因為頭部有外傷，還是做個CT比較保險。”見他投來征詢的目光，寧皎皎終於緩過勁兒來，艱難地點了一下頭。“如果方便的話，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邱羽綸摸出手機，“還有你家人的聯係方式，接下來的日子，你應該需要他們的照顧。”家人。聽到這兩個字，寧皎皎又是一怔。事已至此，她哪還有臉拖累家人呢？在外傷和內傷的雙重夾擊下，寧皎皎終於忍不住嗚咽起來，她整個人縮進被子裡，哭得淒淒慘慘，而邱羽綸竟也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並不勸慰，就這麼安安靜靜地等她哭完。酣暢淋漓地將情緒發泄完畢，寧皎皎卻不太好意思露臉了。她窩在被褥中，借著露出的一絲縫隙，看見邱羽綸的影子長長地曳在地麵，那抱著胳膊低著頭的姿勢，仿佛一直在等她情緒平息，而此刻卻沒有順勢來搭腔。寧皎皎又忍不住將被子拉開一點，探頭去看，卻發現他低垂著腦袋，呼吸均勻，似乎是睡著了。捫心自問，她並不是他的影迷，也沒怎麼看過他的作品，按道理來說並沒有什麼濾鏡加成，而此刻，眼前的邱羽綸卻頂著絕對的男主角光環，如果不是行動受限，寧皎皎真想伸手摸一摸他柔順的發頂。然後，就在這充滿了偶像劇氣息的粉紅氛圍裡，她的肚子發出了饑腸轆轆的哀鳴。“……”這不合時宜的腸鳴聲在萬籟俱寂的深夜裡格外響亮，邱羽綸驀然睜開雙眼，隻見寧皎皎又迅速地將自己整個人埋進了棉被裡。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即刻便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開口卻先道了歉：“不好意思，剛才睡著了，昨天趕了場夜戲。”原本她還覺得尷尬至極，卻見他並沒有反應，隻能阿Q地安慰自己，或許他什麼都沒聽到。“你稍等一下，我出去打個電話。”邱羽綸站起身來，摸出手機走出了病房，不出兩分鐘便回來了。“很忙吧？”她有些不好意思，“又要拍戲又要錄綜藝，也是夠嗆了。”言及此，寧皎皎才後知後覺地詫異起來。邱羽綸不是有自己的團隊嗎？雖說他的司機撞了人，這種照顧病人的活兒一般都是派給助理的，官方慰問也還有經紀人啊，怎麼輪得到他親自上陣。總不會是因為她太美了吧。“是之前殺青的的一部電影，臨時有些鏡頭需要補拍，其實不怎麼忙的。”邱羽綸先是笑著解釋，而後又驚訝地抬眸看她，“不過……你怎麼知道我在錄綜藝？我記得還沒官宣啊。”“哦。”寧皎皎思索了一下，感覺沒什麼不能說的，“其實，我朋友也接了那檔綜藝。”“你朋友是？”“倪笑澄。”邱羽綸的眼睛亮了一下：“是嗎？原來你是笑澄的朋友啊，她是我高中時期的學妹。”“真的？這麼巧？她都沒跟我說過。”突然爆出這層關係，寧皎皎也有點驚訝，“我和她是之前一起錄節目的時候認識的。”“所以，你也是圈子裡的人？”邱羽綸坐直了身子，似乎完全不困了，“剛出道不久吧。”她勉強笑了笑，沒有搭腔。“剛入行的確會比較辛苦，畢竟出道就拿到好資源的人鳳毛麟角，大部分都是慢慢熬出來的。”他試著與她分享心得。“熬不出來的也大有其人吧。”她語氣極輕地說了句。邱羽綸沒有聽清，彼時有人輕敲房門，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小夥探頭進來，試探地輕喚道：“羽綸哥？”“嗯，進來吧。”邱羽綸站起身子，“司機那邊都處理好了嗎？”“處理完了。”小夥看了病床上的寧皎皎一眼，又急切道，“羽綸哥，你趕緊回去吧，明天一早還有戲呢。”“好。”邱羽綸稍稍活動了一下肩頸，向她介紹道，“這是我的助理小謝，今晚會留在這裡，有事你隨時叫他。”“哦，沒關係，我一個人可以的。”寧皎皎連忙擺手。“因為太晚了，所以不好讓女孩子過來，還請你多包涵。”邱羽綸仿佛沒聽見她的婉拒，他走到床畔，稍稍傾身，“明天一早，我的宣傳會過來換班，有些小謝不方便幫忙的事，到時候你再交代她。”“真的不用這麼麻煩的。”他這麼周到，寧皎皎反而過意不去，便隨口扯了個謊，“我的家人應該明天就能到了。”“等家人到了再說吧。”他仍然沒有讓步，“好好休息。”眼看拗不過，寧皎皎隻得沉默著接納了他的好意。邱羽綸還在輕聲同助理交待著什麼，她躺在那裡，盯著他頎長的側影冥冥出神。將事情都安排好了，他大抵不會再來了吧。也是，原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能有交會已經實屬奇跡，更何況她以後離開這個圈子，便真的隻能隔著銀幕看他了，趕緊趁現在看個夠本吧。彼時正要離去的邱羽綸卻忽然回到了床畔，指了指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問道：“方便借我一下嗎？”她不明所以，卻仍是點了點頭。邱羽綸微微一笑，拿起她的手機，修長的食指快速地敲擊著屏幕，然後他抬起頭來，將手機遞了過去。寧皎皎怔怔地接過來，隻見撥號界麵多出了一串十一位數字，那一霎她更懵了，隻得眸，求證般地去尋他的視線。“這是我的聯係方式。”他的聲線又緩又穩，落在耳邊沉甸甸的，“有需要的話，可以直接打給我。”“……”寧皎皎覺得，這大概是自己這輩子最膨脹的時刻了。她好想找個鏡子照照，病床上的自己是不是美若西施。“羽綸哥，你快去吧，司機已經在下麵等著了。”小助理操心地催了又催，總算把邱羽綸送出了病房。“不好意思啊，給你們添麻煩。”寧皎皎仿佛忘了自己是被對方撞進醫院的，“其實我一個人可以的。”小助理歎了口氣，將帶來的紙袋放在了床頭櫃上。“剛才羽綸哥打電話給我，說你肚子餓了，讓我給你捎了點吃的。”他一邊說，一邊將裡麵的一次性飯盒拿了出來，揭開了盒蓋，“甜粥能吃吧？”“……”寧皎皎的心中即刻爆出一聲哀鳴——果然！他還是聽到自己的肚子叫了！甜粥還熱騰騰的，望著嫋嫋上升的煙氣，她一邊羞愧欲死，一邊又感動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