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張了張嘴:“我的父母……”喬億憐憫地看著我:“我不知道,我隻負責暫時接收他們帶來的孩子,這些年來我也在留意,可是,沒有人來找過你。”我輕輕笑出聲來:“彆說了,我會想辦法……”“喬遇!”喬億皺著眉頭,“你聽不懂我在說什麼嗎?”我搖搖頭,自言自語:“你知不知道每天身上背著債有多辛苦?我每天睡覺了都會做噩夢!我隻想過安穩一點的生活!你怎麼就不能爭氣一點?!”喬億忽然吼了出來:“所以我現在放你走,你去過安穩的生活!不要管我了!我已經認罪了!我會在監獄裡過完我的下半輩子,你也不會出現在我的探視名單上!”看守的警察出聲警告喬億,可是他依舊情緒激動:“那個男人!那個帶你來的男人,你跟著他過,怎麼都比現在好!”我還試圖說些什麼,而他已經站了起來:“走吧喬遇,不用再來看我了,你可以去找你的親生父母,反正你也從來沒叫過我一聲老爸,你一直知道的,隻是不願意承認而已。”我跟著他站起來,可是他轉過身後便沒有回頭,直到他跟著警察消失在轉角。我走出來的時候,周至深正等在外麵,看見我的那一瞬間,他像是忽然鬆了一口氣:“很好,你沒有哭。”我抹了抹眼眶,抹下來一塊殘留的黑色眼影,除此之外,一滴眼淚也沒有。走出警局的時候已是黃昏,我順從地跟著周至深上車,卻在他開口說去酒店的時候出聲打斷了他:“送我回家。”周至深看向我:“那棟樓,住不了人。”我懶得和有錢人計較:“沒什麼住不了人的,我十幾年都在那兒住,還不是過得好好的。”周至深的不耐煩終於在這一刻顯現出來:“我希望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我說的事情,你可以開個價,反正以你現在的境況,你也無處可去。”周至深說得對,喬億入獄,我便是真正的孤苦伶仃。喬億賭博成性,但他懷著對他女兒的那點愧疚,終究還是保全了我。這些年來,我們雖然過得辛酸,但他起碼給了我一個叫作家的地方。如今他做了這個決定,我便被迫要從一直得過且過的生活中走出來。我太混亂,以至於對什麼都隻想說“不”。我對他橫眉豎目:“我說過了,送我回家!”周至深示意司機按我的話做,他終於耐心全無,直到我在公寓樓旁下車,他都沒有再對我說過一句話。我神思恍惚地上了樓,剛踏上最後一級樓梯,就聽到一個冰冷的聲音:“喲,可把你給等回來了!”我抬起頭,就看到那件似曾相識的豹紋大衣。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金先生偏偏在這個時候來追債。我下意識掉頭就跑,一直跟在金先生身後的那兩個男人不發一言就向我衝來,好在公寓的破爛樓梯我爬了十幾年,閉著眼睛也能走。我跳了幾級樓梯,卻沒想到樓梯儘頭晃過一個身影,擋住了我的去路:“想走?!”他們竟然在樓下也安排了人。我瞬間被扭住了手,比疼痛更甚的是絕望,喬億口口聲聲說放過我,可是他留下的爛攤子卻做著相反的事情。金先生慢條斯理地從樓上下來:“我有這麼可怕嗎,見著我就跑?還是,你沒錢心虛了?”“我不跑,可以放開我了嗎?”我甩了甩抓住我的那個人的手,但沒甩開,心裡隻覺得可笑。最近不知道是什麼日子,我總是被人追著跑,大約這就是唐人街那群老頭說的流年不利。我沒好氣地嚷起來:“讓你的人放手,不放手,我怎麼拿錢?”金先生朝那人使了使眼色,那人便乖乖放開我,我從口袋裡掏出最後幾張美金:“我隻有這麼多了。”金先生接過去,搖了搖頭:“那還差得多。我收到消息,喬億這輩子怕是沒辦法出來了,除了我的,他還欠下不少,你未來的日子不好過啊,我想了想,還是把自己的本金先要回來保險一點。”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讓我煩躁不堪:“我沒錢!”金先生摸了摸自己的光頭:“賺錢的工作不少,你倒是找幾份,彆人可沒有我這麼好說話的。”我不說話,金先生“嘖嘖”了幾聲:“現在喬億不在,我挺怕你跑了的,你還是跟我回去,我們好好商量一下你怎麼還錢的事,我可以給你介紹幾份來錢快的工作。”金先生的底子並不乾淨,我不願和他有什麼糾葛,他要給我介紹的不會是什麼好工作。然而想脫身已經來不及了,我的手再次被捏住,那些人扯著我便往外拖。叫喊無用,在這片地區,所有人都自掃門前雪,我除了白費力氣,毫無幫助。就在我被拖到街上時,一個身影擋住了去路。“麻煩等一等。”那聲音我今天聽了一整日,淡淡的,總是帶著點不耐煩,“她欠你多少錢?”我仰起頭,就看見周至深站在路燈下,形單影隻卻氣勢逼人。金先生“喲”了一聲,笑嘻嘻地看了我一眼:“怎麼?這就是你的那個阿賽?看起來是個有錢人啊!”我不說話,他便轉向周至深,比了個手勢:“就這麼多而已,你替她還?”周至深眼睛眨也不眨,從皮夾裡掏出一疊現金:“剩下的明天來拿。”金先生謹慎地看著他:“我憑什麼信你?”周至深笑了:“你可以不信。”說著,他將錢收回皮夾。金先生不蠢,他拿回一筆錢,也好過抓著我毫無用處,況且我的脾氣絕對會讓他吃苦頭。他疾步上前,從周至深手裡抽出那疊現金:“行行行,人你帶走。剩下的錢可彆賴啊!反正隻要在美國,我總能找到你們。”金先生放了我,帶著他的人走遠。我和周至深隔著約兩米的距離,誰也沒先跨前一步。我的嘴巴很乾,覺得下一句話說出口也費力,但我還是恬不知恥地說出來:“是你自己要替我還錢,我不欠你的。”周至深卻不惱,他整了整衣袖:“喬遇,你想不想聽聽我開給你的新條件?”一個小時後,我跟著周至深回了酒店。我隻帶走了幾件衣服,那間破舊的公寓說丟下就丟下,原來並沒有什麼是真正屬於我的。我拿著周至深給的錢,付了欠下的房租,也給羅希太太留下了一筆錢。我不想驚動她,到時候弄到麵對麵痛哭的局麵就太傷感了。我隻是寫了一張告彆的紙條,隨著裝錢的信封塞入門縫裡,當是報答她這些年來對我的幫助。周至深已經不住原來的酒店,但是新酒店依舊奢華,床鋪潔白得讓我不忍玷汙。周至深就在我對麵,背對著我,挑選著吧台裡的威士忌。我努力讓自己自在些:“那句話是怎麼說的?從此以後,我就是你的人了?”周至深聞言回過身來,眉頭照例是皺著的:“雖然有歧義,但是你也可以這麼說。”我想起一個小時前,在壞掉了一半的路燈下,周至深對我開出了新的條件。他的新條件,太吸引人。隻要我跟著他,按照他說的做,他會為我還清所有喬億欠下的賭債,最重要的是,他會替我尋找親生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