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穿過了南陽街後自然而然的分道揚鑣,蕭楚飽著肚子回到了家,家裡不出意外的空無一人,茶幾上有他媽媽留給他的五元錢,讓他自個解決自己的晚飯,蕭楚捏著那五元錢在客廳站了半晌,想起了什麼一樣飛速的跑回自己的房間翻找自己床底下藏了很久的鞋盒,他胖胖的身軀擠在狹小的床底下將床弄得“咯吱吱”的響。鞋盒裡有他一直存的錢。有幾角的,幾元的,揉到發皺的紙票,還有不那麼新的硬幣……大都是他平日裡攢的。有平日裡媽媽給的飯前吃剩下的,有坐公交最後自己走著去的錢,還有過年時能從長輩們那拿到的錢……蕭楚用錢的地方不多,他是一個沒什麼愛好的人,小時候男孩子都愛收集那些三國裡的英雄卡,爸爸不知道從哪看到了也給了他錢,讓他和朋友們玩,可他爸不知道的是,他既沒有朋友,也不愛玩這些。這些零碎的錢就這麼攢下來了。蕭楚肉嘟嘟的手沾著唾沫一連數了好幾遍,最後終於確定,他離那頂帽子……還差十三塊。一塊錢都能難死英雄好漢,更何況整整十三塊錢。蕭楚睜著眼在床上躺倒了淩晨。景上不買那頂帽子的原因無異於沒有錢。蕭楚這樣想著。景上把自己的錢省下來給他買了麵條,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沒有買那頂她戴起來一定很可愛的帽子。蕭楚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如果自己可以為她做些什麼,那就好了。家裡沒有人,他不敢睡,甚至連閉眼的瞬間都成了煎熬,他睜圓了一雙眼,死死的盯著天花板,將襲來的困意全部打散,蕭楚在心裡默數著時間的流逝。終於等到外麵的天色翻起了第一抹魚肚皮之後,客廳才傳來鑰匙插入門鎖裡轉動的聲音。蕭楚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飛快的跳下床,一身肥碩的肉在身上亂晃,顛顛的跑到門口,正好對上了他媽媽醉醺醺的眼睛。——她又喝醉了。第二天。景上照例早到,她掃了一眼蕭楚的桌子上,空空如也,上麵什麼也沒有。看來寫字的人是知道昨天是她值日,所以沒敢來。可是昨天沒寫不代表今天不會寫。昨天特地盯梢了一天也沒抓到始作俑者,景上心裡就像是有什麼東西放不下。她趁著課間的時候和特務交接似的把當天的值日生拉倒了一邊,悄悄的和人家調換,等到放學後又假裝在課桌前補作業,直到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時候才將書包一背,神不知鬼不覺的往隔壁班的教室走去。都說做戲做全套,她這一套一定沒有人知道。暮色靄靄,驕熱的夏日迎來一天之中最涼快的時辰,景上鬼頭鬼腦的窩在隔壁班教室捂著嘴巴打了一個噴嚏,靜靜的盯著隔壁自己班的動靜。這次她勢在必行。這次她都沒等到晚上,不過是放學剛一會兒的功夫,就有人折了回來,來人細瘦的像一條麻杆,躡手躡腳的貓著腰,仔細的看了一圈四周的動靜,然後輕輕的推開了教室的門。景上眯著眼睛看,在暮色裡暗沉的身影很快就清楚了起來——是趙雷。經過一個學期下來,哪怕班裡再不熟的同學,也都能叫出個名字,而景上對趙雷這個名字更是熟悉到不行,不為彆的,趙雷就是欲加“放屁之罪”罪名給蕭楚頭上的那個男生。高,瘦,且討人厭。班裡的男生大都附庸他,到不是因為他天生領袖範,而是因為他自稱有一個混社會的“大哥”,所謂的“大哥”無非就是叼著煙頭,穿著怪異在校門口徘徊的青少年,他們神態各異的蹲在校門口,有大有小,看似牛逼哄哄,實則不學無術。腦袋空空的人也隻會吸引腦袋空空的人。景上對這類人沒有興趣,更不談會有什麼怕覺。等著趙雷進教室後,她也輕手輕腳的跟了過去。班裡的後門是她早就鎖上的,她堵在前門,直接開了燈,然後重重的敲了敲門,將剛掏出馬克筆寫字的趙雷嚇得一激靈,兩條麵條腿顯些癱軟在了地上。趙雷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要跑,可他麵對的是百密無一疏的景上,他像一隻無頭的蒼蠅,在教室裡轉了幾圈後終於敗下陣來,往教室門口走來,一副準備魚死網破的樣子。景上不退反進,她將身後的門虛掩了正對著趙雷,開門見山嗬斥道:“蕭楚怎麼你了?”“你彆過來!”趙雷大概也沒想到景上會潛伏在這裡,聲音裡含了幾分尖利的威脅:“你……你知道我哥是誰嗎?”景上沒吭聲,她都懶得吭聲,堵人容易麼她?她連續兩晚在這堵人,又不是為了知道他哥是誰的。她看了一眼桌上還沒寫完的字,蕭楚的名字不過寫了一半,卻能分辨出與前幾日的狗爬筆跡差不多,看來這次是堵對了。對麵的趙雷真的要嚇尿了,他沒想到這個點了學校還有人,更沒想到景上是為他而來,但是他迅速看清了形式——景上就是個軟硬不吃的主,從那天“放屁蟲事件”就可見一斑,她既不怕自己,也沒附庸跟風,她隻是單純的為蕭楚說話。一想到這,趙雷就難免心有不甘,腦袋一轉,換了策略,一張臉上儘是可笑的懷疑:“景上,蕭楚是你什麼人?你天天摻和他的事情,你不會是喜歡他吧?”景上懶得搭理他無理取鬨的揣測,徑直到趙雷的麵前,手掌一攤:“我今天不想和你計較,筆拿來,以後不準再寫了,再寫的話我就直接帶你去見老師了。”趙雷如臨大敵,將書包往後一藏,大聲嚷嚷:“我憑什麼不能寫?他就是你的狗,天天圍著你轉的哈巴狗!景上我告訴你,蕭楚就是一個連他爸都不要的野種,他媽是一個沒人要的賤貨,他每天跟在你身後像條狗似的,你是不是覺得你很威風,我告訴你景上,他爸在外麵早有女人和兒子了,他之所以跟著你,就是因為我們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不想和他玩,他才跟著你的。你看他胖的和豬一樣,跑兩步路就開始喘,像這種人連他爸都不要他,你在這替他出什麼頭,我媽說了,他就是一個沒人要的野種,指不定是他媽和哪個野男人生的。”景上本來真的不想和趙雷計較,一是一天過去,她也冷靜了不少,特彆是看到作案的人是趙雷之後——都是班裡同學,低頭不見抬頭見,如果她真的把他擰送到張豐田那,蕭楚以後的日子或許會更難過。可偏偏,趙雷那張嘴就和吃了炮彈似的,難聽的話都不帶重複的,一個字接著一個字的往外蹦躂,聽得她一個頭三個大。蕭楚爸爸的事情關他趙雷什麼事?蕭楚胖又怎麼他了?她是替他出頭,可如果不是他趙雷搞得這些幺蛾子,她犯得著大夏天的去人家隔壁班教室呆了兩個晚上嗎?突然間,景上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誰在多管閒事了?說到底,袁隆平就不該讓這些人吃飽。就該餓著,餓到兩眼翻白,沒心思說這些,搞這些有的沒的!景上自小耐心有限,而且趙雷這麼一看越發像是一根成了精的麵條,不僅如此,他賤嗖嗖的掏出包裡的馬克筆在手裡擺弄:“你要是幫他的話那你也和他一樣,他是蕭豬,你就是景豬……”“景你媽個頭!”景上喊道。這句臟話是她從陳老師那學來的,陳老師也是個火暴脾氣,動輒就抱了一大堆的試卷回家改,邊罵邊改:“他媽的,這些小孩子腦子裡都裝屎了吧!”“趙雷,你腦子裡裝屎了吧!”話剛落了音,景上已經將書包往地上狠狠一扔,掄起袖子往前去,她今天一定要打到這貨滿地找牙——她媽說了,孰可忍孰不可忍,有些事情忍到了頭那就是懦弱!趙雷本來就是個繡花枕頭,逞的是個嘴皮子之勇,被這麼一個比他矮了半個頭的小丫頭拎了衣領竟然不知道還手,任憑對方一拳帶風的拳頭就要揮過來——“景上!”本來虛掩的門被重重推開,蕭楚的神色被教室的白熾燈下照的越發慘白,一張肥嘟嘟的臉上隱隱滲出細密的汗,他懇切的看著景上,眼神甚至有些迫切。“彆動手。”蕭楚低著頭,嘴巴發白:“張老師開班會說打人會被記過。”蕭楚和景上一樣,放了學後壓根就沒走。前一天她蹩腳的借口漏洞百出,他雖然不聰明,但又不傻,怎麼著也能感覺到一些。景上不知道,可她的所有事情在另一個人的眼裡都自動放大了N遍,她偷偷和值日生調換,放學後假裝離開其實躲在了隔壁班……心裡暗藏有關於她為什麼留在學校教室的謎團都在景上與趙雷短暫的對話中得到答案。比被人辱罵,自尊扔到地上踐踏更深刻的是對於自己不堪的羞愧。像是突然之間被人扒了底褲,一個極儘斑駁,簡陋的自己陡然之間出現在了自己一心想收藏的美好的麵前。最後一絲強撐出來的臉麵,也被人扯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趙雷和景上起先都愣了一下,隨即趙雷那處於變聲器的聲音如同鐵器之間的擦磨,從嗓子眼裡跑出了一連串難聽又怪異的笑聲。景上鬆開趙雷,不可思議的看著蕭楚,心裡隻有一個念頭——蕭楚是瘋了吧!她一腔無處發泄的憤恨讓她忍不住捏起了拳頭,盯著蕭楚看,一字一句的說道:“他在罵你。”“我知道。”“他還在你桌上寫字,特彆難聽,寫了好幾天了,都被我擦了。”景上不放棄,指著趙雷對著蕭楚質問道:“這樣你都不生氣嗎?”蕭楚抬起頭,一雙沉靜的眸子靜靜的盯著她看,景上不合時宜的發現,其實蕭楚的五官長得很清秀,甚至初步已經有幾分俊朗帥氣的感覺,隻是藏在那一身鬆軟的肥肉之下,再好的五官都注定被埋沒。“我都知道,但是你不能打人。”蕭楚不敢直視景上的眼,聲音帶了些躲閃的怯懦:“張老師今天班會上說了,打人要被記過。”空氣凝結的像是要爆掉,景上說不出來自己此刻的心情。因為好心沒好報,所以感到難過?不對,如果說她難過不如說她氣得牙癢癢,而且是那種恨鐵不成鋼的憤怒。景上長籲一口氣,還是將自己心裡的火咽了下去,拿起書包離開:“我不管了。”蕭楚與她擦肩而過,卻始終沒有抬頭。煩躁不平整的腳步聲自近變遠,直到消失不見後蕭楚才淡淡的歎了一口氣。趙雷知道蕭楚不敢對自己造次,但也沒想到蕭楚這個軟柿子這麼好拿捏,他不屑的笑了一聲,也慢吞吞的拿起書包,本來尋思著臨走之前再嘲諷這個軟蛋幾句,卻沒想到原先站在一側的蕭楚突然衝了過來,緊接著一個拳頭揮到了自己的麵前,直搗眉心。趙雷那兩條麵條腿本就被景上嚇得七分軟,如今正麵挨了痛,“嗷”的一嗓子,徹底的倒在了地上。蕭楚揉了揉自己的拳頭,冷冷的看著地上的那個人——記過這種事,還是讓他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