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什麼鳥語(1 / 1)

骨科病房在十一樓,這種高層的陽光是越往上越好,透過層層疊疊的雲霧,在日光傾城在走廊的落地窗前傾瀉而下,有一種格外的清爽感,將人因為長久的陰天而產生的黴氣總算清掃了一些。空氣裡彌漫著一股剛潔淨後的消毒水氣味,景上喜歡這種味道,她懶洋洋的豎了個懶腰,在心裡盤算著決定好好賺錢,爭取早日發財自己攢錢在海港的好地段買個地盤,留開個診所。還沒到病房,一個嗲聲嗲氣的小女孩聲音就透過門後傳了過來:“叔叔,小美人魚為什麼最後會變成泡沫呀?”景上輕輕的推開病房門,一個穿著病號服,帶著毛線帽的小女孩嗲聲嗲氣的翻著手裡的書,圓圓的眼睛好像兩顆水靈靈的葡萄,無辜的睜大:“為什麼王子不和她在一起呢?小美人魚那麼喜歡他。”病房裡其餘的病人對這位剛來的小病患很是寬容,都寵溺的看著她,沒人忍心去打擾這片刻的祥和。“額……估計沒那麼喜歡吧。”蔣易想了想,摸了摸她的頭,開始信口胡說:“你看啊,世上就是這樣,有人下雪,有人乘涼,既然有人赤腳奔跑,就有人已經站在了起跑線上,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一個理由的。”……這講的是什麼鳥語?敢情兩個人看的是同一本書麼?蔣易這一番話徹底將整個病房的氣氛都說暗沉了。景上仿佛看到了整個病房的人嘴角都在抽搐,小女孩更是神情迷茫,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沒有聽懂,隻是眼底的光芒漸漸暗了下去。景上都能想象到以後蔣易家有了小孩的樣子,估計這貨會把那些童話通通編排成暗黑故事吧……景上再也看不下去了,她輕咳了一聲:“誰說的?”蔣易轉過頭去,見到景上側著頭對著小女孩笑了一下,她來之前特意塗了粉嫩嫩的口紅,想著顯年輕些討小朋友喜歡,小女孩聞聲也放下了手裡的書,疑惑的看著突然進來的景上。景上走到女孩的麵前:“人總會神誌不清做一些錯誤的選擇,王子他遲早有一天會發現救下他的不是公主而是小美人魚,到時候他後悔都來不及。但是呢,我們女孩子千萬不要去學做美人魚。”“那王子是神誌不清嗎?”小女孩驚恐的看著景上,似乎在聽什麼不得了的事情。“我覺得應該是得了腦血栓或者腦梗之類的疾病,不然就是小美人魚長得沒那個公主好看。”蔣易插嘴,又是一通歪理。景上忍不住對他翻了個白眼,又拌起了嘴:“得腦血栓的那還能叫王子嗎?你家王子才腦血栓!”“對了,還有灰姑娘,太慘了,穿著水晶鞋才會被王子看到。”景上對小女孩說道,在後麵又加了一句。景上一句話將童話裡最受歡迎的兩個女主角通通一票否決,小女孩徹底合不攏嘴,驚訝的眨巴著大眼睛:“為什麼?那去當誰?”蔣易一言不發的看著她,眼裡浮現著看戲的笑意,似乎也在等著她的答案。“要做就做白雪公主啊。”景上得意道:“前有小矮人前擁後簇,後有王子搶著來救她,她什麼事都沒乾,就吃了個蘋果睡覺了,誰能有她舒服對不對?”小女孩被景上一句話點醒了,恍然大悟的拿起書要重溫一遍白雪公主的故事。蔣易忍不住哈哈大笑,明顯是被景上的“偷懶”版白雪公主給逗笑了。景上瞄了一眼小女孩床上貼的名牌,繼而溫柔說道:“我們果果現在就是吃了毒蘋果的白雪公主,王子正在趕來的路上,所以果果要好好加油,好好聽醫生話與毒蘋果抗爭好不好。”小女孩歡快的點了點頭,奶聲奶氣的衝著景上說了句“好”。哪怕是蔣易也不得不服景上這編排故事的能力,暗戳戳的給對方豎了個大拇指。景上飛快的衝他使了個眼色——必須的。兩人正準備出病房時,住在最外麵病床上的大娘突然偷偷扯住了蔣易的衣擺,蔣易一愣,剛要問怎麼回事,就看見大娘神秘的衝景上擺了擺手,示意她先走,而蔣易則被一頭霧水的留了下來。敢情是有私房話要和蔣易說。景上對大娘的私房話沒什麼興趣,於是聳了聳肩,先走了出去,她無聊的倚在牆上,打開手機,那邊進組好幾天的蕭楚又躁動了起來,發來了一張照片——是他帶著假頭套,穿著古代戲服的自拍照,他撩起了劉海,徹底露出俊朗又大氣的五官,一對飛揚的濃眉在臉上格外出眾。都說古裝劇的造型是驗證一個男明星顏值的最佳機會,因為帶了假頭套之後一張臉上無論是劉海還是碎發都會被撩上去,這個時候五官和臉型就會顯得格外重要。蕭楚就是這類無死角的美人,不比亞洲人臉上的線條多顯得平麵,他無論是下頷角還是鼻子眼睛的起伏都好看的讓人心悸。可偏偏五官這麼濃豔的人,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卻溫潤的像塊玉。內斂,清和,仿佛遠離了鋼鐵城市的喧囂。景上沒見過他的爸爸,但是看過蕭楚的媽媽,那是直至如今還不能忘記的驚鴻一瞥。哪怕是如今的這些年,她也沒再見過那樣美的不可方物的女人。遺傳的力量總是強大的,瘦下來的蕭楚仿佛脫胎換骨,將那種美完美的繼承了下來。緊接著是蕭楚發來的信息:好看麼?造型老師剛給我設計的新造型,想找一個女性朋友問問意見。長成這樣大概是頂坨草在頭上也是好看的,還用得著問她麼?好看……景上飛快的打了兩個字回去,然後又按了刪除,帶了點仇視美色的心情打了句:太好看了!然後發了出去。那邊顯然收到了信息,回了一個害羞的表情。大娘不知道拉著蔣易在屋裡嘀咕了什麼,蔣易一臉春風和煦的走了出來。“怎麼,大娘要幫你介紹對象嗎?笑得這麼開心。”看到蔣易這幅模樣,景上心裡明顯是鬆了一口氣的,至少她擔心的,蔣易會因為果果而影響自己的心境這件事沒有發生。蔣易戲謔的看了一眼景上:“你真的要聽嗎?”如果說剛開始景上不過是隨口一問,那現在還真的是好奇了,景上把手機收回口袋裡,一本正經的回答:“要啊,如果大娘要做紅娘給你介紹對象,那我得讓大娘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免得禍害了人家姑娘不是?”大娘不是紅娘,她隻是拉著蔣易的衣擺好一頓誇了景上,看樣子應該是將他們看作了一對,直到蔣易臨走時還囑咐蔣易:以後有孩子了還是讓媳婦教啊。果果還小,對喜歡這種感情都分外懵懂,更彆提珍惜二字的含義,隻是湊了熱鬨,也昂著頭有模有樣的學著大娘的樣子,重複了一遍“要好好珍惜啊。”弄得蔣易都有些害羞了。不過他也沒忘了回應這群“野生紅娘”,揉了揉鼻子,認真的說道:“我會的。”心田湧過陣陣溫柔的暖流,像是在嚴寒冬日特地給他的一份慰藉。“說你人美心善真牛逼。”蔣易有些好笑的聳肩:“你說大家是不是眼神不太好使,把我們兩湊成一對就算了,讓我珍惜你也算了。但是說你人美心善是什麼鬼?”兩人一起往蔣易的辦公室走,聽到蔣易這句話,景上忍不住笑出了聲,她做作的甩了甩自己的頭發,順勢拍了拍蔣易的肩膀:“你的確要好好珍惜我,畢竟我這麼好的同事不多見。”“自戀。”蔣易寵溺的伸手敲了敲景上的腦瓜。“剛剛你對果果講道理的樣子讓我想到了我剛來醫院的時候。”蔣易的辦公室離病房不遠,他雙手插兜拿出鑰匙,似乎有些懷念:“你這個人總是這樣,奇怪的道理有一堆,可偏偏每句話都說得讓人無從反駁。”“這個我記得。”蔣易開了門,景上走進去,蔣易的辦公室寬敞又明亮,位處東邊,簡直堪稱冬暖夏涼的典範:“我當時是應該是好好的安慰了你一通吧。”“屁。”蔣易翻了個白眼:“你說屁大點事愁成這樣,以後病人要死了你是不是要殉葬……這樣把我罵了一通。”……“哦,是嗎。”景上選擇性失憶,笑了笑:“年紀大了,想不起來了。”“對了。”蔣易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漫不經心的問道:“你和蕭楚是朋友嗎?”“是啊。”景上點點頭,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到對方那天的告白,嘴角忍不住牽起了笑意:“怎麼了?”“沒什麼,明星嘛。”蔣易笑了笑,好似無意間說道:“像他這樣的大明星,花邊新聞好像都有點多。”景上垂在身體兩側的手忍不住一緊,又漸漸鬆了開來。蔣易說話似乎總能說出要害。“我知道。”景上低著頭笑了笑:“我們隻是朋友。”歡快的氣氛就如夏日的冬雪,很快就消融,景上看了果果的報告後心情也難免的沉重,果果的原發惡性腫瘤已經從肩膀轉移到肺部,不僅需要行局部穿刺活檢,而且等到明確診斷後還要進行放化療等輔助乾預,中間還要防止腦血管畸形的問題……彆說是年僅六歲的果果,哪怕患者是一個正值壯年的年輕人,中間要承受的風險和痛苦都是難以言述的。彆說是蔣易,哪怕是自以為千錘百煉的景上自己拿到這份報告,心中都不可能說沒有感覺的。都說生命如花,可有些花還沒綻放,就預示著凋零。“果果還有一個弟弟,女兒生了這種病,父母壓力都很大,一度曾想過放棄治療,將果果接回家。”蔣易坐在椅子上,雙手交握,抵住頭:“在病痛麵前人太多是在死亡邊緣掙紮,所有人都不想死,可隻有果果,知道自己的病情後自己拔了針頭,臉色白得像是一張紙,卻硬說自己沒事,還要和媽媽回家去照看弟弟。”——早熟的懂事總是會引人心疼。景上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在這種事情麵前,言語永遠都顯得蒼白,這世上從來都沒有感同身受的事情,醫生不懂病人飽受疾病折磨時候的痛苦,而病人也不知道醫生看到 病人痛苦時的焦灼。既然選擇了這一行,就注定要學會自己去消化一切情緒的產物。蔣易用手心摸了把臉,抬頭之間眼裡已經多了些明顯的紅血絲,景上想安慰他,卻又不知道從哪裡安慰,隻得趁著沉默的氣氛默默退出病房。“景上。”景上剛拉開門,就被蔣易叫住,她回了頭,正對上了蔣易的眼睛:“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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