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活一口氣(1 / 1)

相比大多數人,景上一路算得上順風順水長大,平淡的生活趣味雖少了些,但貴在安定,比如此刻,景泰陽剛挑了一個豬蹄花到自家老婆碗裡,就被後者無情的放到了景上的碗裡,陳蘭毫不領情,甚至冷眉相對:“彆讓我吃吃吃,我在減肥!”景上“哼哼”了兩聲,心想減肥果然是女人一輩子的事業,然後順理成章的用手拿起豬蹄,往嘴裡放。“也不洗手。”陳蘭就這毛病,看不慣就要嘮叨,可今天嘮叨的主題可不是這個。陳蘭朝寶貝閨女身邊靠了靠,頗有些試探的意味:“景上,剛剛把你送回來的人是誰的啊?”景上心裡“咯噔”一下——又開始了。“什麼誰誰誰?”景上嘴巴裡咬著豬蹄,試圖糊弄過去。其實相比那些真正晚婚的獨立女性來說,景上倒也沒到恨嫁的年齡,她一向不喜歡“大齡剩女”這個詞,女人嘛,隻有挑花眼的,沒有剩下的。但是她無法反駁的,她現在一定是適婚年齡。麵對這種帶有明顯意味的亂點鴛鴦譜,景上第一反應就是扯開話題。“咳咳。”景父忍不住幫腔,景上一看這架勢就知道不妙——他爹一定是出賣她了。景上心裡一橫,隻得采用自爆的辦法,一副興致勃勃的要和母親大人聊些彆的樣子:“哎,媽,你猜我前兩天遇見誰了?”景上吮吸了一下手指上殘餘的醬汁,故弄玄虛:“你絕對想不到啊 。”畢竟是親生,本來想從景上嘴巴裡詐出點什麼的景母瞬間沒了興趣。她悻悻的又夾了一塊豬蹄花到景上碗裡:“我不猜,也沒興趣,我就想知道你哪天能給我遇到個乘龍快婿。”景上乾笑兩聲:“乘龍快婿有點困難,但我遇到蕭楚了,你還記得蕭楚嗎?就是我初中時候同桌,那個小胖子,你說他長得像烏龍學院裡麵釋小龍旁邊的那個小胖子那個……叫什麼來著,反正他現在變化可大了,翻天覆地的。”“蕭楚?”今天景泰陽回來的時候的確是提了一嘴,但是隻是說景上帶了一個小帥哥去的他那,具體的沒有多說。沒想到意外的從景上那把小夥子的名字給炸出來了。陳蘭的表情讓景上幡然醒悟,她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家老爸。景泰陽連忙避開了閨女的視線,忙著啃蹄花。陳蘭是教師,記性一向比旁人的好,更何況當時景上的班主任還曾經是她的學生,多多少少之下,也連帶著知道了不少有關蕭楚的事情。景上不過提了一嘴,蕭楚的樣子就躍然腦海。她記得——是個苦孩子。陳蘭沉吟一會兒,避重就輕說道:“記得,還來我們家吃過飯的。”“啊?”這次輪到景上吃驚了:“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她的記性的確不怎麼樣,從小就是數學比語文英語要學得好。那些死記硬背的東西怎麼背怎麼忘。隻不過沒想到,她和蕭楚還有過這些事。陳蘭衝景上翻了個白眼:“那天你帶人家回家說要補習功課,結果看電視看到了炸雞的廣告,吵著鬨著要你爸帶你去吃肯德基,留下人家在家裡等你等到了八點,最後也沒見著人影。”腦中浮現出兩個小人,一個滴著哈喇蹲在電視旁看電視,另一個則坐在書桌前乖巧的寫作業,電視裡的炸雞腿實在誘人,炸的酥黃的麵包糠裹著多汁的雞肉,電視上的小朋友一口咬下去,肚子裡的饞蟲紛紛爭先恐後的叫囂。對於那個時候的景上來說,一個可以吃的炸雞誘惑力遠遠比身邊一個沉默寡言的小胖子誘惑力要大的多。景上:……“我記得你那時對人家可不好了。”陳蘭幸災樂禍:“聽你們老師說你放蟲子給人家文具盒,怎麼,他來找你算賬了嗎?”景上被她唯恐天下不亂的媽媽說的越發心虛,都說人的記憶是帶了美化功能的。她看到蕭楚,光想起他以前是個沉默的小胖子了,對自己和他之間的事情卻記得不清不楚。可今天給彆人這麼一提醒,她對自己過去的認知才算回憶起了一點。“蕭楚……蕭楚應該你說的那麼小心眼……”景上心虛的咽了口唾沫:“更何況人家現在是大明星了,可紅了,打開電視就能看到他,怎麼可能記得這些個事情啊?”應該……不記得吧……景上想著想著,自己反而越發心虛了起來。那些如綠皮火車一般緩慢的過往,終於拉下停滯的刹車,“轟隆隆”的闖進她記憶的閘門。紮著雙馬尾的景上手裡捏著不知道從哪摸來的放屁蟲,一臉堂皇的進了教室,信步走到一張桌子前,飛速的打開那人放在桌子上的文具盒,將放屁蟲放了進去。落日的餘暉透過玻璃窗,溫暖且祥和的照在女孩那張透明單純的臉上。五月暖春,教室外楊柳依依,不知名的鳥兒在柳枝頭高歌,教室裡傳來一陣繁雜的腳步聲。剛升了初中沒多久的小屁孩對什麼都新鮮。眾人紛紛圍著那隻不知從哪蹦躂出來的花蟲子,花蟲子大概也是頭一次受到如此多的眼睛矚目,趴在原地衝著所有人動了動觸角,以作示意。“長得可真醜啊。”“我媽說了,這個叫臭大姐,放屁可臭了。”“你懂什麼,這個是蟑螂。”……一群小毛孩忍不住對著一隻蟲子辯論,聲音漸漸有越吵越大的趨勢,最後也不懂誰突然大喊了一聲:“彆吵了,蕭楚哭了。”所有人的視線被那聲音吸引,紛紛扭頭去看蕭楚。蕭楚戰戰兢兢的趴在桌子上,眼裡的驚恐像是要溢出來一樣,他用牙齒咬著自己的嘴唇,可下巴上的肥肉卻出賣了他的恐懼,以一種極高的頻率抖動著。“我靠,這就哭了?”人群中有人低聲的說了一聲,正好道出了所有人的心聲。畢竟誰能想到,一個長得比全班都胖的人,眼淚說掉就掉。蕭楚習慣性的早到,掏出書本準備溫習昨天的功課時,文具盒裡卻赫然躺著一隻碩大的花蟲子。花蟲子背上的點點白斑仿佛一隻隻瞪著他看的眼睛,幾乎是下意識的,眼淚奪眶而出的同時他將文具盒掃到了地上,整個人顯些往後退栽倒了地上。——他怕蟲子。孩子的世界單純,抱團是人生來就有的意識,誰與誰玩的好,誰就為誰說話。可偏偏蕭楚平時沉默又話少,班裡幾乎沒有談得上稱為相熟的人。一時間,所有人都停滯不前,沒有一個人上前去安慰他。也就是這時,景上背著書包走了進來。她將書包放到位置上,掃了一眼,當即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說不心虛是假的。她光是看地上的那隻蟲子就冒了一背的冷汗。——因為那隻蟲子是她放的。她隻是想嚇唬嚇唬自己的新同桌,沒想到對方的反應這麼激烈,連帶著桌上的書本都被掃到了地上。景上迅速的掃了四周一眼,心中暗暗估量了一下——應該沒人知道這個蟲子是她放的。那顆懸著的心陡然又放鬆了下來,她裝模作樣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心裡暗暗的盼著趕緊息事寧人。“好臭啊!”離蕭楚最近的一個男生嫌惡的捏起了鼻子,原來是放屁蟲總算反應遲鈍的受了驚,對著眾人噴射出不可言說的氣體。“蟑螂才不會這麼臭,它一定是放屁蟲!”“它就是蟑螂……”人群中又“哄”的一下吵成團,那個捏鼻子的男生主張地上的蟲子就是蟑螂,有些氣不過的指著蕭楚:“蟑螂不可能放屁的,氣味是從蕭楚那傳出來的!是蕭楚放的!”男生話一出,人群中陡然沉默了。本來忙著抽泣的蕭楚一張胖臉“刷”一下憋的通紅,半是不可置信半是憤怒的看著那個男生。氣氛多了一絲劍拔弩張的味道。其實不過是蟲子放屁的問題,小孩子愛爭義氣之勇,說話的男生平日裡人緣好,“兄弟們”見情況變成這樣,也站了出來,話有所指的說氣味是蕭楚那邊傳來的。從始至終,蕭楚始終低著頭,儘管臉憋得通紅,卻一如既往的沉默。順從的聽著彆人莫名的指責。景上突然有些後悔,自己當時想什麼不好,偏偏要捉一隻會放屁的臭蟲子回來,結果想了半天的息事寧人沒來,反而來了又多了麻煩。男生的麵子似乎被他這不鹹不淡的態度弄得有些受損,於是伸手要推搡他:“你倒是說話啊,悶葫蘆。”手還沒碰到蕭楚肩膀,就被景上一把握住手腕,她心情也是複雜,這件事說到底因她而起,不過一個惡作劇而已,卻把人家逼成了這樣。——真·悔青腸子。“彆吵了,老師等等就來了。”景上坐立不安,終於站了起來,有意小事化無,但她一方麵也有些正義心爆棚,看不得彆人以多欺少,有意讓男生難看,挑著眉脆生生道:“再說了,放屁怎麼了?難道你不放屁嗎?估計你平時放的屁也不少吧?”圍聚在一起的人瞬間哄堂大笑。小丫頭紮著兩條馬尾辮,走起路來一蹦一跳的,平日裡又成績好,班主任也總是有意無意的照拂她,所有人都看在眼裡,知道她不比蕭楚那個軟包子,惹不得,挑事男生的臉漲成了豬肝紫,但也隻是忿忿不平的瞪了她一眼,再加上有人喊了一句“老師來了”。所有人都作鳥獸狀逃散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事情也就作罷了。倒也是識趣。景上其實內心也緩了一口氣,重新回到了位置上,看蕭楚費力的去撿那些掉落在地上的書本和文具——這個小胖子實在是太胖了。就像是一灘崩得緊緊的肉,整個人如同被人充了氣,連彎個腰都一副要了半條老命的樣子。景上不忍,彎腰將他撿起來,又幫他整理好,問道:“彆人欺負你你不生氣嗎?”蕭楚似乎沒有聽見一般,繼續拿著散落在地上的書。景上歎了口氣,忍不住怪張豐田這個不靠譜的班主任,怎麼就給自己安排了這麼個怪異的同桌。景上忍不住又說道:“下次有人再欺負你,你就反擊回去。就算打不過,也跟他照死裡拚。”——這是電視上教她的。那陣子流行個什麼武俠電視劇,隔三差五就有人拿著刀去找仇家,說要和對方拚命。她順照著搬了下來,覺得也沒有什麼不妥。景上頓了頓,似乎又說了什麼,但是她的聲音很小,小到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最後還伴隨著班長的一句“起立”。好似扔在了大海中的石子,徹底沒了聲音。可蕭楚卻一字不落的聽見了,他拿起最後一本書,堆好在了桌上。隨著班裡的人群一起站立了起來。她說:“我媽說了,人活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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