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楚也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從哪一天開始,自己不過爬個樓梯的路程就開始喘,明明吃得飯越來越少,身體卻越來越臃腫,臉上的肉像是一輪滿月,全是結結實實的肉。他要用手使勁的拉扯自己的臉,才能看見埋在肉裡的五官。小小的,還沒長開。醫生告訴他這是他吃藥的原因。有些藥就是能讓人變胖,變遲緩,變得像他一樣。雖然很醜,但是對他的病情有很好的幫助。說完醫生打開抽屜,照例拿了一塊巧克力給他,蕭楚接過,不知道為什麼,腦中突然想起景上的話。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撕開包裝將巧克力放進嘴裡,而是將它小心翼翼的收了起來。彆人幫了你,總是要報答的。蕭楚想了想,決定就用這塊巧克力好了。蕭楚也不知道自己得了什麼病,隻是夜裡時常感到胸悶,像是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一樣,驚醒時總是一聲冷汗,他大口大口的喘氣,可身上時冷時熱卻像是掉進了令人窒息的冰窟裡。他第一個反應是去隔壁屋找吸入器,可隔壁房間裡的吵架聲又讓他卻步。反正客廳裡還有一個。他想。多走幾步去客廳吧。隔壁房間摔東西的聲音戛然而止,一個人影氣急敗壞的摔門而出,正好對上他痛苦喘息的模樣,男人愣了一下,眼底似乎有些不忍,剛愣神之際,身後就傳來女人在屋裡撕心裂肺的叫聲。“你滾啊,滾啊!這輩子都不要回來,這個家不歡迎你!”男人再也沒回頭,罵罵咧咧的走了。蕭楚很想衝上去抱住男人的大腿,想跪下來哭著求男人不要走,但是最後都沒能實現,因為男人那天走的太快了。流言就像是稻田裡的一陣風,不懂是誰家多舌的家長先知道了蕭楚家的事情,跑來和自家孩子嚼舌根,上學的日子枯燥且無聊,誰放了個屁都能成新聞的情況下所有人自然不會放過這個難得的事情。——大家都是一個爸爸,一個媽媽,為什麼到你這就沒了爸爸?大腦發育沒完成的小孩子們還不夠到去標新立異的程度,但已經學會了排除異己。“你不覺得蕭楚總是陰惻惻的嗎?”“畢竟沒有爸爸的孩子。指不定是他媽和哪個男人生的被他爸發現了。”“我媽也這麼說。”……所有人都年紀太小,還不懂什麼叫霸淩,但是背後翻湧出來的惡意翻江倒海,令人仿佛身在深淵。但是流言隻飄到了一半,就被新的事情所覆蓋。——原來的數學老師懷孕了,年級裡最凶的數學老師,傳說中的滅絕師太要來他們班代課了。這可比誰有媽媽,誰沒有爸爸要驚悚得多,畢竟大家回到家都是大門一關,自己過自己的生活,互不乾擾,自生自滅,可新老師不同,一個老師的溫柔或凶悍直接關切到了他們每個人的利益,一時間整個班裡都有些聞風喪膽的意味。蕭楚也有些緊張,他的數學實在不算是強項,上次小測驗的時候他整個人都不在狀態,一場考試下來暈暈乎乎的顯些找不著北。大概要被罵了吧。想到這,他胖乎乎的小手就不停的攪動著,像是要相互攪出汁水來一樣。景上默默的看著他的樣子。心裡不痛不癢。哪怕是換位置後換了這麼多天,她與蕭楚的交流也是特彆少,他就像是一個不會說話的人,任憑她在兩個人共用一張的桌子上作威作福。畫三八線,故意將蕭楚的那一邊畫的少了一大塊、將腳放在彆人的桌子下……基本上是怎麼過分怎麼來。如果要是換做彆人,早就炸毛了和景上拚個你死我活了,可偏偏,蕭楚卻逆來順受,從來沒有多說一句話。大概……真是個啞巴吧。事實證明,還是各位同學想的太簡單,當傳說中年級最凶的數學老師一絲不苟的盤著低丸子頭,一身板正的黑衣服活像要去奔喪,一雙銳利的眼睛透過鼻梁上的黑框眼鏡冷冽的注視著每一個學生,好似盯著自己獵物的老鷹……般的走進來時,整個教室的空氣都凝固了。像是活生生的墜入了冰窖,聞風喪膽,且寒毛直豎。更要命的是,她手裡抱著一遝試卷,還有一個磨損了邊的三角尺。下麵有人盯著三角尺忍不住發出淺淺的唏噓。畢竟這個數學老師榮登了年級最凶的位置,所以老早就有人出去打聽這個老師平日的教學風格,結果不出意外的令人“驚喜”。那個三角尺是專門用來打人的。那個三角尺……打人應該挺疼的吧。景上齜牙咧嘴的想著,不過對於她來說,對老師打這件事很難得。她的成績很好,大概真的是有些天賦,是那種不用像彆人那麼費力就能學的很好的那種好。也就是這種好,是她調皮到今天的免死金牌。新來的數學老師孤傲冷豔且另辟蹊徑,冷冷的掃視了一眼所有人後,開了口:“你們班上次的數學測驗我看了,一塌糊塗。”說到一塌糊塗的時候她特地用三角尺重重的拍打在講台上,強調自己的不滿意:“連分數的乘除都有人算錯。”台下所有人連大氣都不敢出,教室陷入了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的寂靜。撲麵而來的恐懼讓下麵有了緊張到咽口水的聲音,所有人的腦子裡都在翻著那天的考試題目,尋思著自己到底有沒有算錯。滅絕師太顯然對自己的第一步下馬威很是滿意,她將卷子遞給課代表,給分發下去:“等等隻要是分數低於七十分的人,自己站起來,讓同桌打自己一個耳光,如果兩個人都低於七十了,那就相互打,直到打長到了記性了為止。”班級裡已經不是出不出聲的問題了,而是所有人不約而同的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個懲罰還是有些刺激的……蕭楚一顆心臟提到了嗓子眼,正好景上的試卷發了下來,蕭楚往上麵瞄了一眼,那大大用紅筆勾出的滿分讓蕭楚瞬間鬆了一口氣,可很快的,他就拿到了自己的試卷。“……68分。”發試卷的同學顯然有些幸災樂禍,三分同情七分看好戲的看了胖子蕭楚一眼。而教室的另一邊,數學老師已經開始挨個檢查起了試卷,耳光聲此起彼伏。蕭楚的心瞬間涼了半截,他忐忑的看了景上一眼,景上個子小小的,力氣也一定不是很大。蕭楚努力的去寬慰自己,殊不知自己的臉色已經慘白到了一定地步,他強行閉上眼,視死如歸的同景上顫抖的說道:“來吧。”手心的汗越滲越密,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就已經濕透了手心。蕭楚等了半天,預想的耳光並沒有如期而來,反倒是耳邊響起了數學老師的聲音。他悄悄的睜開了眼,見到數學老師拿著自己的試卷,責問景上:“怎麼還不動手?”景上不答反問:“我為什麼要打他?”班裡所有人都靜默了下來,蕭楚也一動不動的看著景上。“難道你沒聽見我剛剛說的話嗎?!”數學老師加重了語氣,居高臨下的看著景上,無論是哪個年齡挑戰權威需要莫大的勇氣,蕭楚覺得景上四周的視線變得熾熱了起來,嘲諷的,驚異的,鼓勵的,同情的……她不是什麼人來瘋,隻是她雖然年紀小,但有自己的一套主張,那就是絕對不做自己覺得不對的事情。螳臂當車從來都不是不自量力,至少在那一刻,蕭楚清晰的感受到了景上身上的光芒。她就像是一眾沉默的羔羊中第一頭站出來反抗的那隻,同滅絕師太辯駁道:“第一,他沒有犯錯,我沒有權利打他。第二,他無論考出了一個什麼樣的成績,那都是他的事情,與我無關,就算他要挨打,那也是他父母的事情。第三,孟子說過,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做事要問心無愧,坦坦蕩蕩,如果我今天聽了你的話打了他,那我就是問心有愧,明天一定會後悔。”景上雙手背在身後,一番道理解釋得頭頭是道中二十足,但是毫無疑問的,她得到了全班如雷的掌聲。新來的數學老師被氣的不輕。當即連三角板都不要,踩著高跟鞋“噠噠”的走出了教室。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去搬救兵了。八成是找張豐田去了。下麵的人群竊竊私語,說景上要慘了。誰不知道滅絕師太最不好惹,之前帶的班級不過有個學生頂撞了她一下,隔天父母就被叫了過來,聲淚俱下的帶著小孩回家寫檢討了,好像還記過了。估計景上也要不好過了……蕭楚聽著四周傳來的聲音,心裡顯些扭成了一個麻花。他不想連累人,更不想因為對方因為自己而被記過。站在自己位置上的景上昂著頭,倒是一副沒覺得自己做的有什麼不妥的樣子。蕭楚顯些都要愧疚死,其實這說到底不過是他挨一巴掌的事情,他一個胖的像一座山一樣的男生,哪怕是景上使出了全力,無論如何,一巴掌都還是能挨得,可景上卻為此得罪了新來的數學老師,以後的日子不一定好過。他在心裡甚至想好了等等滅絕師太回來後要做的事情,他去和滅絕師太說清楚,讓景上補一巴掌。“景上,你乾嘛呀。”後座的女生和景上相處的好,厭惡又責備的看了蕭楚一眼,似乎對這個除了被人欺負就是連累彆人的胖子很是反感:“不過一巴掌的事情,你大不了打他的時候輕一點,犯得著得罪滅絕師太嗎?”景上笑嘻嘻的無所謂:“得罪就得罪了唄,誰叫她出怪招讓我們互相殘殺。”其實女生說的辦法景上不是沒有考慮過,是啊,說到底也就是一巴掌的事情,她有的是故意打的很響其實一點都不疼的法子。可是她不想,蕭楚什麼都沒有做錯,她為什麼要打他呢?就因為他考了68分嗎?景上想破腦袋,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不應該。她不應該動手,對方也不應該挨打。蕭楚頭上滲出大顆的汗,他舔了舔乾涸的嘴唇,心裡說不出的懊惱,說真實的,他沒想到景上會不動手,他一直都覺得,他們倆的關係不算太好,哪怕是上次對方幫了自己,也不過可能是心血來潮,可如今這麼一看,景上是他在這個班裡唯一對他好的人,在內心深處,他已經將她看成了自己的朋友,還是頂頂好的那種,如今事情演變成這樣,與他有著直接的乾係。“對不……起。”蕭楚的聲音宛若蚊蠅,鼓足了十二萬分的勇氣。景上最煩蕭楚這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當即一側頭,嗬斥道:“不許說對不起,你沒做錯!”……蕭楚立馬拉上了嘴巴上的拉鏈,無辜的看著景上。心裡默默的湧現出一個念頭,這麼看的景上……有點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