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進那間客房的時候,那姑娘正坐在床邊,臉色依舊不太好,似乎還沒從方才的驚嚇中緩過神來。蘇晚走上前看了看她,隔了好長一段時間,她才開口衝著蘇晚說道:“多謝這位姑娘救命之恩。”雖是感激的話語,話語中卻沒有半分感謝之意。蘇晚自然是察覺到了她的情緒,也不在意,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沒有問她為何上吊,倒是先問了句家世,這著實讓她懵了一下。女子的聲音輕柔如水,“譚毓蘭……我叫譚毓蘭。”林靖塵聽著這個姓氏似乎有些熟悉,在出發之前,他特地找人查了關於桐縣的人員,以備不時之需,他記得這桐縣的知縣大人好像就姓譚。“敢問姑娘,譚啟仁是你的?”譚毓蘭看著林靖塵,訝異道:“這位公子認識先父?”先……林靖塵的語氣突變,“令尊他?”“前天夜裡,父親已經去了。”譚毓蘭的眼中突然有些濕潤。怪不得,她竟穿著一身縞素。“那你?”玲瓏睜著疑惑的眼睛看著她,“為什麼要選擇自殺啊?”譚毓蘭地抬頭看了小姑娘一眼,“大夫說,父親是被人毒殺的。”“毒殺!”玲瓏驚呼出聲,“那凶手抓到了嗎?”她接著說道:“……抓到了。”玲瓏隨即拋出了第二個問題:“是誰!”譚毓蘭清澈的眼睛中漾著溫柔,臉色卻微微有些蒼白,“他叫陸兆。”“陸兆?他與你家有仇嗎?”譚毓蘭搖搖頭。“那他為何要殺你爹啊?”聞言,譚毓蘭悲戚著一張臉,“為了我。”玲瓏被弄得有些糊塗了,“這個陸兆,究竟是誰啊?”“……我的心上人。”一時寂靜無聲。“你的意思是陸兆是你的心上人?”玲瓏盯著她,更是二丈摸不著頭腦了,“然後你的心上人為了你殺了你爹?”“不是的!”譚毓蘭淚眼朦朧,沉聲道,“陸大哥不是凶手。”“那他們為什麼抓了他?”“因為他們在我的屋中找到了砒霜。”蘇晚心裡咯噔一下,不由皺起眉頭,“在你的屋中?”譚毓蘭目光閃了閃,終是打算把所有事情都說出來,“我爹是桐縣的知縣大人,自小父親就有意讓我同張員外的兒子聯姻,但是我對紹遠並沒有那種感情,或許他心裡有我,但我的心裡隻當他是一同長大的兄長。”“一年前,我獨自一人來到萬山寺求佛,在回家的途中遇到賊人,是陸大哥見義勇為救了我,從見到他的第一麵,我就認定了,陸大哥就是我喜歡的人,我想要嫁給他,和他永遠在一起。”譚毓蘭接著又說道:“後來,我們的事情被爹知道了,他逼著我嫁給紹遠,我不願,就打算同陸大哥私奔,結果就在我們逃走的那天晚上,爹爹卻……”蘇晚遞給她一張帕子,讓她擦了擦眼淚。“譚家的族長將我們抓了回來,看到爹爹的那一瞬間,我直接就暈了過去,等我再醒來,陸大哥就被抓走了。”譚毓蘭木然道,“素娘說,陸大哥下毒殺了爹被抓走了,我求素娘救她,可是素娘說陸大哥初八就要問斬……”玲瓏突然開口說道:“初八?那不就是明日?”“我實在沒了辦法,又被素娘趕出了府,就打算在我與他初始的的地方……自行了斷。”“可你若死了,就再也沒有人救他了。”玲瓏揪著自己的辮子道。譚毓蘭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差點犯了什麼大錯,連忙翻開被子爬下床,雙膝跪在蘇晚麵前,話語吞吐,“好心姑娘,您既然救了我,那也求求您,再救救陸大哥吧,陸大哥絕對不是凶手……求求您……”“譚姑娘,你先起來。”蘇晚蹲下身子扶著她坐起來,心中不由得歎氣。怎麼感覺自己好像惹了一件不該惹的事情。司雲起道:“我明白了。”“司大哥,你明白什麼了?”蘇晚回頭,一臉疑惑地看向司雲起。林靖塵聽到蘇晚的稱呼,喉結滾了滾,看了蘇晚兩眼,卻也沒有說話。“譚知縣因為砒霜中毒而死,而砒霜又在譚姑娘的屋中被發現,那凶手自然就會被認定是譚姑娘,但這個時候,那位陸兆卻站了出來,倘若這毒真的不是他下的,那他的出現就隻是為了……”“頂罪。”林靖塵接著他的話說道,“如果他不說話,譚姑娘就會被當成凶手帶回去。”倒是沒想到這個陸兆是一個如此有情的男子。“譚姑娘,稍等片刻。”司雲起思付了下,將蘇晚拽到屋門口。林靖塵跟著走過去,不以為意地開口說道:“現在怎麼辦?”司雲起清眸流轉,從她的唇瓣掠到眉眼,“阿晚,你想如何?”“什麼如何?”“幫她?還是……”蘇晚沉默須臾,抿住了唇,開口淡淡回應道:“人是我自作主張救下來的……既然救都救了,自然要幫人幫到底。”“你打算怎麼幫他們?”司雲起蹙眉道,“靖塵他……”“靖塵哥的身份不能公布,但我可以。”“你?”林靖塵語調緩慢地問道。蘇晚重重地點了頭,紅唇抿出了一個笑,從懷中掏出那塊六扇門的令牌。她的手仔細地擦拭著手中的令牌,心中有些酸澀,這可能是她最後一次以六扇門官員的身份出現了。那一日,怕是過不了多久就要來了。司雲起笑了笑,從懷中掏出了一枚一模一樣的令牌。見此,蘇晚臉上閃過了一絲訝異,仰頭看他,“司大哥,沒想到你還帶著它出來了?”“隻是帶著,以備不時之需,沒想到現在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場。”司雲起將自己手中的令牌放到蘇晚手中,“我這枚應該會更有威懾力一些。”京城六扇門司大人的名號,還是比一個小仵作的更好用些。蘇晚聞言,兩眼放光,她的眼睛本來生得漂亮,現在添了許多光彩,整個人登時像是發光一般,讓司雲起看得移不開眼。林靖塵站在一旁看著二人配合默契,心裡突然不是滋味,自顧垂了眉眼,掩去眸底的複雜情緒。“靖塵哥。”蘇晚轉身看向林靖塵,柔聲道,“你同玲瓏就留在萬山寺,我和司大哥一同下山,先去牢中保住那陸兆的性命。”林靖塵突然伸出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我同你一起去。”“靖塵哥?”“讓我一同去吧。”林靖塵臉色沉重,眉頭緊鎖。蘇晚沒有看出他眼中的悲愴,隨意地點了點頭,忽然靈光一閃,又轉身走進屋中,看著譚毓蘭,輕聲細語第問道:“我剛才忘了問,你所說的素娘是誰?”“素娘?”譚毓蘭的臉色一白,“是我爹的……繼室。”“繼室?”譚毓蘭點點頭,回答道:“我的母親去世的早,在我十五歲那年,父親將素娘娶進了家裡,沒過多久,素娘就給爹生了一個兒子。”門外突然傳來了一位老和尚的聲音,“幾位施主,有一位張施主來尋一位故友。”“張施主?”譚毓蘭木訥開口,“應該是……紹遠哥。”“毓蘭妹妹?”張紹遠在屋外與司雲起幾人碰了麵,互相點了點頭,便走進屋中,尋了她側邊的位置便直接坐了下來,“你果然在這。”“紹遠哥……你怎會?”張紹遠一路緊繃的神色總算是鬆弛了下來,整個人都鬆了一口氣,“找了一日總算是找到你了,毓蘭,你怎麼這麼傻,都到了這個時候,還不願來找我,幸好我問了你的丫鬟,才知道你來了這裡。”“紹遠哥,我哪敢去找你。”譚毓蘭淚如雨下,“我哪裡還有臉麵見你。”他摸著譚毓蘭的頭發,看著她的眼睛,“毓蘭彆哭,聽我說,我知道你心中早已有了意中人,但有些話,我還是想告訴你。”譚毓蘭從未見過他如此認真的模樣,一時寂聲無言。蘇晚悄悄將玲瓏帶出屋子,將空間留給屋內的二人,落寞地歎了口氣。“你還記得我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嗎?”譚毓蘭怔住,不知他為何這麼問,剛打算開口回答,就見張紹遠複又開口說道:“是你三歲那年的生辰,我第一次見到你,其實小時候第一次見你,我就挺喜歡你的,那個時候的你肉乎乎的,可愛極了,後來你長大了,還是那般可愛,那麼的善良,惹人喜歡。”譚毓蘭的臉騰地紅起來,結結巴巴道:“我,我……”他深吸一口氣,繼而苦笑道:“以前我同身邊的兄弟好友一同去聽戲,看到那些話本,我就在想以後我究竟會娶個什麼樣的妻子,十五歲那年,在你的及笄之禮上看到你,我就確定了,假如我張紹遠今生娶了妻,我的妻子就該是你這樣的,從那日起,我就想著要娶你為妻,一輩子照顧你。”譚毓蘭看著這般的張紹遠,心情複雜萬千,心中的內疚之感無以言表,“紹遠哥,是我對不住你,害得你門麵掃地。”“不用說對不起了。”張紹遠斂下了眼睫,遮去了眼底的思緒,釋然地笑了笑,“我自小同你一起長大,自然能看出你對我隻是兄妹之誼,因為你每次同我提到那陸兆,臉上的笑容,是我從來都沒有看見過的燦爛,每次提到他,你都會不自覺的臉紅,或許從那個時候我就已經看清了,我們隻能是兄妹,而無法共結連理,隻是一直欺騙著自己罷了。”“我……”譚毓蘭眼淚已經在眼眶打轉,她吸著鼻子,咬牙忍著,能說出口的卻隻有那句對不起。“但是我竟沒有想到,你為了他竟然連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張紹遠像兒時一般捏了捏她的臉,“傻丫頭,你不用擔心,我已跟父親說了,婚約取消,從今以後,你依舊是我張紹遠的妹妹,好不好?”聽到此話,譚毓蘭隻覺得心口酸酸脹脹,眼眶發澀,總之難受至極,哪敢說不好,隻得頷首,囁嚅斟酌著道:“好。”“不過。”張紹遠神情突然變得嚴肅,皺起了眉頭來,“毓蘭,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妹妹,我當然相信你不會做那弑父的罪孽,至於那陸兆……”張紹遠頓了頓,又說道:“我雖然未曾見過他,但從你的口中描述,應當也是個正人君子,這件事情背後定然有彆的問題……”雖然遠遠地站在門口,但幾人皆是練武之人,裡麵二人的談話,隨不是故意偷聽,但也聽了個完全。若是他們兩情相悅,定然也會是一對神仙眷侶。隻是可惜,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渠溝。司雲起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蘇晚的臉,就這樣直直地盯著她,無聲地笑著。他對蘇晚,也是這個感覺。不過他似乎比張紹遠要幸運些,至少他能看出蘇晚的心中對他也是有些感覺的,或許不是很深,但也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