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晉安侯府中一片寂靜,偶爾池塘邊會有幾聲蛙鳴。月亮隱沒在雲層中,使得月光都變得朦朧了許多,東院裡的樹木十分茂盛,幾乎遮住了東院的一半。一陣夜風吹過,夾雜著雜草發出“沙沙”的響聲,樹枝隨著夜風搖擺起來,映在地上的樹影斑駁,屋簷下出現一個黑漆漆的人影。夏夜悶熱,人們在睡前總會在窗邊特地留了一個小口,隨後一道紅光忽然從蘇晚床邊的窗戶口透了進來,火光中徐徐飄起白煙。約莫一刻鐘的時間過去,來人輕輕推開了窗戶翻入屋內,窗外的月光透過半開的窗戶照入屋內,灑下一片清輝,床上的人悄悄翻了個身子,麵靠著牆睡著。來人深深地看了床上一眼,腳尖緩緩地向前移動著。“腳步聲能不能安靜點,你吵到我睡覺了。”床上的人突然開口說話,是一道清脆利落的少年音。刹那之間,那人握住刀柄,眼如獵鷹,緊緊地盯著床上的身影。這怎麼可能!這分明是那個姑娘的客房,怎麼會是個男人躺在床上。黑鷹心不在焉地掃了來人一眼後從床上爬了起來,沒兩下就將來人用繩子綁了帶出了門外,他帶著人到隔壁屋的時候,便看到自己從小就仰仗的司雲起正坐在椅子上,單手撐著頭閉著眼睛休息,而在他的床上,四仰八叉躺著的不是蘇晚又是誰。“你居然讓少爺把床騰給你!”黑鷹驚呼出聲,勢有一種要將蘇晚給扔出窗外的感覺。蘇晚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雙手支撐起身子坐起來,一直坐到黑鷹從門口走到她身旁坐下,她一直空白的大腦才總算回過神來。她今夜本已經回房休息了,忙活了一天確實勞累,就當她準備上塌的時候,黑鷹突然敲了她的門,說大人讓她過去找他。她本來以為司大人真的打算讓她自己對付凶手的,如今這般才知道他原來早有打算。隻不過一開始她還坐得好好的,後來實在抵擋不住困意,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可是她分明是趴在桌子上睡的,怎麼醒來會是在床上?見一旁的司雲起也早已睜開眼睛盯著自己,她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連忙掀開被子整了整衣裳,又稍微理了理因為躺著有些淩亂的鬢角,走到房中央站定。黑鷹走過去,指著跪在地上的黑衣人,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看這小子還有些手段,竟然還用上了迷香,隻不過腦子似乎不太聰明。”可惜他似乎忘記了,這屋子並不是密不透風的,這小小的迷煙並沒有起什麼作用。他緩步走上前去,拽下那人臉上的麵巾,臉上驚訝了一番。蘇晚抬眼望來,見到跪在地上的人的真容,表情不變,“沒想到是你啊。”來人的麵容熟悉的很,正是今日白天見到的世子夫人江菀身邊的丫鬟。小丫鬟見被戳穿,倒也骨氣得很,保持跪著的姿勢不變,抬眼直視著她,“既然被你抓到了,那要殺要刮隨你,我絕不多言半句。”“我們要怎麼做?”黑鷹衝著蘇晚問了一句,卻見她偏頭看向司雲起。司雲起背靠著木椅,抱著胳膊一副閒適從容的模樣,衝著麵前的蘇晚溫柔的一笑,“要怎麼做你自己看著辦。”蘇晚臉一愣,驚異地啊了一聲。司雲起這話顯然不是隨口說的,像是要證明自己所言非虛,絕不參與審查這件事一般,他將身子放鬆,靠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看戲一般等著她的回答。“不然你將她帶出去,找個安靜的地方,然後……嚴刑拷打吧。”黑鷹有些傻氣地撓了撓頭,將目光看向一旁的大人,發現蘇晚這個提議,大人並沒有提出意見,可見是同意的,隻好聽話地將地上的丫鬟拽了起來帶出屋外。二人離開後,蘇晚悄悄坐在了凳子上,等著司雲起說話。司雲起臉上看戲般神情悄悄斂去,清眸凝視著蘇晚清亮的眼睛,竟不自覺地輕笑道:“你倒是聰明。”蘇晚眼瞼微垂,“我隻是覺得,小白應該比我有辦法問出點什麼。”司雲起沒有評論她的做法是對是錯,隻是嘴角悄然逸出笑意,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凝望著蘇晚的身影。自從遇到蘇晚之後,好像自己笑的次數都多了起來,這並非是一個好現象。屋中寂靜無聲,兩個人相持著都不說話,隻是空氣中似乎飄蕩著一股清香的味道,待一陣涼風吹過,這股香味更加濃厚了,淡香縈繞在司雲起的鼻尖,他稍稍怔了怔,偷偷瞄了一眼她的動作,輕聲道:“你身上塗了香粉?”蘇晚眼神一閃,伸出了手指比劃了一下,羞赧道:“一點點。”她不是個喜愛香粉的人,但好歹是個姑娘家,每次驗屍完清洗完之後,都會往身上抹點香粉,算是她的小習慣。不到一兩刻鐘的時間,黑鷹就回來了,小丫鬟一臉蒼白地被他丟在地上,司雲起見他身後還跟著什麼人,失聲笑道:“你這出門一趟竟然還有意外收獲。”黑鷹攤攤手,他本來是在屋外準備審人的,誰知道眼睛剛好就看到有一個鬼影從他背後溜過去,就順手把人給帶進來了,“說到這個,這還是個熟人呢。”那人也是一身夜行衣,麵上的麵巾已經被人拽了下來,是一張更加熟悉的臉。蘇晚退開一步,仔仔細細的將他看了一遍,“金魚?”金渝眼瞼微垂,沉默半晌才道:“你們不用再查了,少爺是我殺的,刀也是我捅的。”蘇晚聊以古怪地抱臂看著他,仍是那副平靜的神情,心道:這金魚和白日裡那個軟弱的小廝還真是兩副麵孔,不過這麼直白地說出來,反而讓人不容易相信。司雲起像是毫不驚訝他會這麼說,“為了少夫人?”跪著的金渝驀然一驚,抬頭直勾勾地盯著他們,“是,我喜歡少夫人,所以殺了少爺。”他一直喜歡少夫人,自從少夫人嫁入侯府的那一天起,那雙眉眼就入了他的夢,那個溫柔賢良的女子就成了他生命中唯一的一道光。他看不慣,金承不愛她,卻娶了她,娶了妻之後,還整日在外逛窯子,整天帶著不三不四的姑娘回來,讓她在這無儘的黑暗之中掙紮,雖然他隻是少爺身邊的一個下人,但他卻願意永遠在她身邊保護著她,護她周全。這一切他都隻敢深深地隱藏在心裡,直到昨夜,她趴在自己懷中痛哭的時候,他實在忍不住了,他要帶她離開這裡。他說得真切,深情流露之時,手臂上竟然還崩出了青筋。蘇晚抿了抿唇,很沉靜地說了一句話,“昨天晚上,你其實睡著了吧?就在你喜歡的少夫人屋中,如果我沒有猜錯,她給你下了迷藥吧。”金渝一怔,頓時抬頭盯著麵前的女子,目光閃了閃。蘇晚也不吝嗇,繼而解釋了一句,“拿刀的人應該是初次傷人,又因為力氣小,導致這刀口較淺,應當是個姑娘家,當然,我之所以這麼判斷,其實是因為屍體的刀口處有一股香粉味道,應當是從匕首上留下的,人可以逃開,但是匕首卻不能,我知道你們大戶人家的香粉都會用自己喜歡的味道,想要查出凶手,將侯府所有女眷帶上來讓我一聞便知。”分明是有些輕薄的話語,從她口中說出來,倒是有種與眾不同的感覺,司雲起的目光不禁又被她吸引了過去。“你鐘情於她,因此沒有拆穿。”她抬眼看著金渝,故作深沉的吟歎,“當你走到金承屋中時候,你就看到金承被人殺了,你聯係起來她的舉動,知道是她動的手,為了替她掩蓋,你又將刀重新捅了幾次,讓人不覺得這是姑娘的力度。”“而你今晚之所以會出現,無非就是聽到了大人說的證物,你心知自己沒有留下什麼,就擔心是少夫人無意中掉下了什麼,於是想要將那證物從我這裡偷回去。”金渝怔住,一時間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聽著蘇晚的歎息聲,許久才回過神來,忍不住垂頭苦笑。蘇晚猜得沒錯,昨夜他確實被少夫人先叫到了屋內,還喝了她遞給他的茶水。在他迷迷糊糊暈過去的時候,就知道少夫人給他下了藥,可是那又怎樣,那是他喜歡的人。隻是,他一心為了少夫人著想,可卻沒想到她心中卻隻有夫君的親弟弟,那個二房出生的金殊少爺。直到醒來的時候,看到愛慕的女子就躺在他身邊,這讓他簡直覺得自己在做夢,連忙從床上爬起來拋出了門外,待他重新回到世子的書房的時候,見到的已經是一具屍體了。世子的心口插著一把刀,卻不是很深,看到此情此景,還有什麼想不通的呢。但他認了,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少夫人頂了罪,唯有這般,才能保住少夫人的性命。蘇晚說完話後就看向司雲起,等著他下命令,卻見他捧起茶杯,輕輕吹著茶水的麵。她眼神微變,他的手指修長,骨骼分明,很是好看,隻不過他的右手虎口處還有食指靠近手心的指節一側起了繭,不是很起眼,但她常年驗屍的視力卻看的真切。這分明是多年練劍的手。蘇晚的語氣依舊平淡冷靜,轉而看向小丫鬟,“世子的脖子處有一道傷口,若我沒有猜錯,凶器應當是一根金簪,而那根金簪應該是金殊的東西,此刻就在少夫人的屋中吧。”丫鬟垂著頭沒有說話,她確實也是來偷這證物的。蘇晚斟酌了一番方才接著道:“你就沒有想過,你若被發現了,到時候幕後之人隻需要將你推出來,就可以把自己摘得乾淨。”小丫鬟聲音乾脆,“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蘇晚無奈地搖了搖頭,看向司雲起,“這兩個人要怎麼辦?”“放了。”見黑鷹真的將二人丟了出去,蘇晚心中卻微微詫異,“大人把他們放回去,不就讓人知道了我們已經……”“那就是他們的事情了,該知道的我已經知道了。”“我明白了。”蘇晚微微一怔,卻也沒有說些什麼,“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行告退了。”“你接下來怎麼打算。”司雲起悠閒淡然,看向她的眼神帶著好奇。“去藥鋪。”蘇晚輕聲答道。黑夜之中,一道白影掠過,一位妙齡女子躲在一旁的屋簷之下,靜靜地看著這一幕,來人白衣勝雪,一雙桃花眼水汪汪的,格外地惹人憐惜,唇上一抹紅更襯得本就白皙的肌膚更如凝脂白玉。“這位漂亮姑娘,怎麼大晚上的不睡覺,出來散步啊。”女子落落大方地讚美道:“少年好功夫。”方才還在屋裡待著,轉瞬之際竟然就到她身後了。黑鷹看著麵前的女子,皺著眉頭,“你是誰。”“奴家賤名早已忘記,小哥若真要知道,不如喚我一聲煙姑娘。”女子一如方才那般笑容燦爛。黑鷹眼神一眯,原來是煙花之地的姑娘,怪不得長得如此好看。他很好奇地看著她,“你還沒說你大半夜來乾什麼呢?”煙姑娘淺笑,眼神看向黑鷹的身後,“還未見過司大人,司大人久仰了。”大人?黑鷹往後看了一眼,身後空無一人。“哪有大人?”他轉回頭質問她,卻發現人早已不見了。這姑娘好輕功!竟消失的如此之快。黑鷹落寞地跑回房間,看著二人,“讓她給跑了。”“究竟是誰,在屋頂呆那麼久居然都沒有發現?”蘇晚低聲相問。“是驚鴻樓的煙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