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替考(1 / 1)

我不知道信信去了哪裡,在這個城市,綠葉小區已經成了我們兩個的家,除了這個地方,我不知道她還有哪個根據地。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卻發現我找了四個小時的信信坐在門口,她的頭埋在膝蓋裡,像是睡著了一般。我想將她從地板上揪起來,可是我還沒有來得及出手,她卻猛地地抬起了頭,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與我對視,將我嚇了一跳。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信信,她白皙的脖子上有道青痕,左臉頰還有一個腫起來的紅色巴掌印,觸目驚心。信信的雙眼充滿血絲,眼眶裡有淚,卻沒有墜落。我隻是喊了她的名字,她的眼淚便“吧嗒”地掉了下來,落在灰色的地麵上,像一小朵一小朵的花。在很久很久很久之後,我都沒有忘記這一個晚上。我和虎口逃生的信信依偎在一起,她就像一頭受傷的野獸一樣氣喘籲籲地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從沒有見過這樣的信信,她先是嗚咽,繼而開始嚎啕大哭起來,“我想殺了那個老王八,我想殺了他!”“他為什麼還不死,為什麼還不死掉?”“如果不是他,我不會從小就沒有媽媽,我不會墮落成現在這個樣子!”“輸了全家還要把我輸掉嗎?我的錢都是拚了命賺回來的,我喝醉酒嘔吐的時候他在哪裡?我做胃鏡的時候他在哪裡?現在還去吸毒,借了這麼多錢,為什麼不乾脆去死,一了百了得了!”“我不敢回來,他們已經鬨到了酒吧,我真怕他們又鬨到了這裡來。”“他們這是要逼死我啊……”……她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因為哭泣而口齒有些不清晰,可我依舊聽懂了她的話。她的賭鬼老爸因為賭博和吸毒欠了一堆債,還借了高利貸,拿到錢之後人又不見了,於是高利貸便找到了信信的酒吧,鬨了一通之後被老板趕走了。信信在下班之後又遇到了那些人渣,他們要將她帶走,信信不知道自己會被帶到哪裡,但終歸不是好地方,她好不容易從虎口逃生,卻還是受了傷。我不知道信信究竟去了哪裡,在外麵晃蕩了多久甩掉了那些人才敢回來。我卻可以感覺到她的不安與害怕,我仿佛回到了那一年,我獨自呆在那漆黑冰冷的房子裡瑟瑟發抖,無人憐惜。而現在,這個人換成了信信。信信梳洗完畢睡去的時候天已大亮,窗簾是拉開著的,屋子裡明亮透徹,晨曦透過窗子折射了進來落在地上,我的身體僵硬得像一根木頭,我甚至不敢合上眼睛,我怕我再一次張開眼睛的時候,信信會又一次不知所蹤。她是我的朋友,她更是我的親人。我是在確認信信已經熟睡了之後才出的門,一夜沒有睡的我的眼睛其實並沒有比她好看到哪裡去。我沒有回學校上課,我沒有回雜誌社上班,我在車水馬龍裡穿行了許久之後停在了銀行門口。我站在提款機前麵猶豫了好久,直到後麵排隊的人不停地催促我才一咬牙把裡麵所有的錢都取了出來。這是我上一年的獎學金,剛剛拿到手,是我接下來幾個月的生活費。而當我捏著這薄薄的五千塊回到綠葉小區的時候,信信已經醒來了,她穿著睡衣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發不停地在屋子裡踱步,十分焦躁的樣子。我把手中的錢塞到了她的手中,她瞪大著眼睛看著我:“你這是乾嗎?”我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她已經重新把錢塞回我手中,怒氣衝衝的:“你把錢拿回去!如果你當我是朋友就把錢收起來!”我咬著牙看著天花板,不發一言。她的眼睛依舊紅腫,滿是血絲:“這是你的獎學金,你給我做什麼?快給我收回去,你還要吃飯,交學費。還有,你以為這點錢就夠了嗎?遠遠不夠,杯水車薪,冰山一角。”她說完就走進了房間,留給我一扇安靜的門。我呆呆地坐在客廳裡,看著空蕩蕩的房間,我有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我坐在校道上的長椅上,銀杏樹散發出它特有的淡淡的芳香,野貓靜臥在我的腳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我在十五分鐘前收到梁子聰的短信,他說栗歡我們這段日子都冷靜一下吧。我其實真的很冷靜,我坐在長椅上就像一尊石雕一樣一動不動,我哪裡不冷靜了?在收到梁子聰的短信的那一瞬間,我有砸掉手機的衝動,可是我都沒有砸,我哪裡不冷靜了?信信都失蹤了三天我還能正常地上課下課上班下班,我哪裡不冷靜了?林小唯林小婉兩姐妹一個在學校一個在雜誌社一起對我雙麵夾擊,我仍舊安穩地生活著,難倒我不冷靜嗎?長椅上還有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她抱著厚厚的英語書,不停地撕扯著,我想這才是不冷靜吧。她化著濃濃的妝,粘著假睫毛的眼睛就像兩把雨刷一樣,即使我沒有穿過名牌,我也可以看出她這一身著裝價值不菲。女孩子撕完書又開始打電話了。“你幫我找一個槍手吧,英語六級的,隻要能過,錢不是問題……”我一下子從椅子上蹦了起來,按住了那個女孩子的手,她抬起頭來皺著眉頭看著我,剛想開罵的時候,我急忙說:“我可以代考,你出多少錢?”她放下電話,眼神灼灼:“你確定可以?”我問她:“你可以出多少錢?”我穿著一件長得可以當裙子的T恤,帶著一個平光的黑框眼鏡捏著準考證走進考場的時候其實我的內心是慌張的,我生怕監考員會從那張化著濃妝的照片看出裡麵的人不是我,我生怕我一不小心就出了差錯考砸了拿不到那個叫莫莉的女生承諾的五千塊,即使我已經拿了一千定金了。我不知道信信到底需要多少錢,她從家裡搬出去的時候也沒有告訴我。但是我知道那筆錢一定很多很多,否則那些該死的高利貸不會找上門,否則她不會酒吧也不去家也不回,怕連累我躲到不知道哪裡去了。我能做的,隻是為她籌多一點,再一點,即使她並不是那麼想要我的幫忙。我想我現在肯定僵硬極了,我挺直了脊梁坐在椅子上,又不敢四處張望,生怕監考員會朝我走來核對我的信息。距離開考還有十分鐘,我前排的男生一直不停地轉著一隻黑色鋼筆,我被他轉得整個腦袋都是暈乎乎的,甚至有些眼花繚亂。我盯著桌子上的莫莉的照片,認真地研究著她究竟有幾顆痘痘和眉毛有多少厘米,可是我卻總感覺有一雙眼睛一直在盯著我看。最後我還是忍不住抬起了頭,朝左上角的方向望去。我從未這樣痛恨過自己,如果我沒有抬起頭來,事情也許不會變得那麼糟糕。我看到了我的冤家林小唯同學,隔著十來米的距離,我還是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的疑惑慢慢地變成了了然,最後化成了似笑非笑的嘲諷。換成以前,我肯定毫不畏懼地與她對峙或者直接將她無視,可是現在,我隻能低著頭,托了托眼鏡,希望她沒有認出我來,或者今天不要再找我的晦氣,但我知道這是完全不可能的。從我發現林小唯到開始考試,我一直都沒有將頭抬起來,每一秒都如坐針氈,讓我渾身不自在。我將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試卷上,那二十六個字母成為了我最可愛最可親的朋友,就在我即將與它們混得更加熟悉的時候,一雙手輕輕地敲了我的桌麵。我的腦子的最後一根弦“噔”的一聲斷了開來。我抬起頭,便看到監考員緊繃著的臉,幾乎是與此同時,我朝林小唯望去,果然她也是笑著看著我。“你,同我出來。”那個有些禿頂的中年老頭研究了我與照片上的人三十秒後,用唇形對我說,我的心“咚咚咚”地跳著,向是要從胸口蹦出來一樣。我像是一個等待行刑的死囚犯,跟在他身後,艱難地,緩慢地,逶迤前進。我知道,我完了。可這一刻,我竟然沒有覺得多害怕。經曆過痛苦而漫長的絕望後,這樣的事情再也算不得什麼了。況且,原本做錯的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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