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夢的時候總會夢見B城,夢見我的父母,這幾年我一次都沒有和他們見麵,我沒有臉見他們!”說完這些話之後,我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是沙啞的,顫抖的,而這一次,我沒有哭。信信一直沒有說話,就在我打算抬起頭去看她的時候,她突然將我的臉往下壓,壓在了她的胸口,她說栗歡我給你說個故事吧。她不想讓我看見她此時的臉。“我十三歲的時候我媽媽便死掉了,因為我嗜賭的老爸欠了巨額賭債,她帶著我躲避追債,有一次帶著我躲到頂樓一不小心失足摔死。我十三歲便輟學了,然後到處去打工,被性騷擾,還有一次差點被強奸,我賺到的錢隻夠養活自己,而我的那個死鬼老爸在外逃亡了好多年,風聲鬆一點的時候他會回來找我要錢,要不到就搶!更多的時候,我多想他出去就被車撞死或者給抓了進去,那我就解脫了,再也脫離這個無底洞。”“可是他還是我爸爸,即使他那樣對我我還是他生的,我偶爾還是會想起小時候他心情好或者贏錢的時候會給我媽買戒指,帶我去遊樂場。就那麼一點點溫情,每次想起,我都會停下對他的詛咒。我學曆不高,我什麼也不會,我討厭酒吧這份工作,但是它相對會輕鬆些,而且我也能賺到多一點的錢,我隻能去酒吧賣酒,每天諂媚地賣笑,偶爾遇到鹹豬手還要忍氣吞聲,可是我從來都沒有不相信這個世界……”她朝我揮了揮手中的報紙:“More都說了,你要相信,這個世界總會被我們踩在腳下,沒有人會注定一輩子倒黴的。”我洗掉淚痕,帶著滿腔疑惑推開了梁子聰的房門。梁子聰是閉著眼睛的,但當我躡手躡腳走近,他忽然就睜開了眼,準確地捕捉到我的鬼祟。我突然覺得有些尷尬,乾咳了幾聲之後我才說,梁子聰我來了。他看起來很是憔悴,一張臉白得有些嚇人,他勉強地擠出一個笑臉來:“栗歡,我以為你不會來了。”“為什麼我不會來?”“我以為,你跟駱一舟走了。”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夏日裡低微的蟬鳴,“你最近的反常,都與駱一舟有關。”他用的不是問句,而是篤定的口吻。“不是我不想告訴你,而是他已經退出了我的生命。”“栗歡,我和你說說我們的故事。”梁子聰打斷我,卻不看我,“從我出生起,我一直沒有父親,十歲那年,我隨著我媽媽去了駱家,駱一舟成了我名義上的哥哥。但是我們,誰也不願意承認,我們隻是同住一屋簷下的兩個陌生人。我知道,他從來都不喜歡我,甚至恨我,就像恨我媽媽一樣,覺得因為我們到來他的家庭才會破碎。”“我並不恨駱一舟,但我卻有些懼怕他。”他微微一笑,笑容卻很僵硬:“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害怕他,他才是真正姓駱,我姓梁,一個拖油瓶,就算我叫他哥哥,他也不願意承認我這個弟弟。所以,我隻能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十五歲後,我便離開家裡來到這個城市,每年寒暑假才回家。從前我不喜歡這個城市,但是現在我喜歡,因為這個城市有你。可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這樣的,你為了他騙我,你看他的目光,那麼的專注……”“不。我恨他,現在是,以後也會是。”我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晦澀:“我和他發生了很多事情,這也是我轉學到這座城市來的原因。我想過告訴你,但是我還沒有準備好。這一次都是意外,我和駱一舟不會再有一絲一毫的糾葛,我隻會和你在一起。”我急切地想辯解,梁子聰似乎看出我的窘迫,不再逼迫我。“我相信你,你不想提,就不提了。”“我們會好好在一起的。”我說完最後一句話,梁子聰便笑了,露出了兩個小小的酒窩。他似乎想伸出手來抱我,可是他的左手還打著石膏,根本無法抬高。他有些懊惱地說:“現在好了,成了獨臂俠!”“獨臂俠多好,還有人侍候,那幾個小護士將你服侍得不錯吧!”我努力擠出笑,故作輕鬆意有所指地朝外頭一直往裡麵探頭探腦的幾個小白衣天使努了努嘴。梁子聰便一臉悔恨:“娘子,為夫其實隻是逢場作戲,誰讓你不來看我!”雖然誤會解開,但我們的相處還是有些不自在,我陪他聊了一會天,看了一眼時間,我該回學校了。“我下午有課,要先走了,我晚上再來看你。”說完我便把包裡的給梁子聰準備的幾本雜誌掏了出來:“你看看雜誌解悶,如果想我就給我發信息。”他還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朝我擺了擺手,讓我快點走。我還在想著事,加上趕時間,隻顧著埋頭走路,以至於在拐角的地方沒有看到迎麵走來的人,狠狠地將頭撞到了對方的胸膛。“咚——”“對不起,對不起。”我揉了揉額角,正準備道完歉走人,結果我抬起頭,站在我麵前的人不是彆人。對,就是駱一舟。我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理了理頭發便想走,而駱一舟卻皺著眉頭將我拉住了:“栗歡,我們談談吧。”“談什麼?有什麼好談,我還要去上課呢!”我說,“你不會是想來看梁子聰的吧?他估計不想見到你!”他麵色有些僵,仍沒有放開手:“我是來找你的,我知道你會來這裡,所以來找你。”他說罷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現在要和你見一麵都難了。”“你現在有什麼話快說吧!我還要上課呢!噢,還有,請你放開我,也請你不要去打擾梁子聰,他估計要休息了。”我板著臉不去看他,也沒有再對他惡言相向,態度客氣陌生。也不知道哪句話觸怒了他,駱一舟的脾氣仍是那麼差勁:“梁子聰梁子聰梁子聰,你就不能不和我提起梁子聰嗎?栗歡你知不知道你我找了你多久,你現在卻在這裡和他逍遙。”他的語氣委屈,好似當初害我進少管所的人不是他,好似整整兩個月不見蹤跡的人不是他。我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憤怒又被點燃:“哦?我是真不知道你找了我多久。我當初等了你挺久的,可你一直沒有來,難道你覺得我會一直等下去嗎?我是想等,但少管所怕是不願意讓我呆那麼久。”“少管所”三個字像是一把火,灼傷了他,駱一舟忽然就鬆開了手。他的表情晦澀,半晌,才對上我冰冷的目光:“我……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給你買的戒指會變成違禁品。後來我想彌補你,你卻消失了,我一直在找你。”最後的幾句,他幾乎是喃喃自語。我所見過沉默的駱一舟,我見過冷漠的駱一舟,我見過深情的駱一舟,我也見過絕情的駱一舟,可是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駱一舟,焦躁,煩悶,甚至帶著一點恐慌。他的聲音輕輕的,卻沉甸甸地壓在我的心上。如果這些話擺在三年前,我肯定會相信,我肯定會不顧一切紮進他的懷裡跟他說著我的委屈,我肯定會像飛蛾撲火一樣朝他撲去,不死不罷休。可是現在的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時間已經將我的麵具雕琢得一絲不苟,現在我可以將自己的萬千思緒通通都掩蓋掉,麵無表情地問他:“如果你真的想找我,可能找不到嗎?三年前,我在看守所整整兩個月,你為什麼一次也不來看我?我等了你兩個月,但我不會一直等下去。”隻是這樣一句話,剛剛還氣勢高漲的駱一舟突然像個氣球一樣焉了下去。他低著頭沒有看我的眼睛,隻是喃喃道:“對不起。”那麼高傲的駱一舟,他和我說對不起。三年前需要的解釋和道歉,在三年後的現在顯得多麼可笑。我也再不需要。“如果你真的覺得對不起我,就請不要打擾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