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得失(1 / 1)

“世界對著它的愛人,把它浩瀚的麵具揭下了。它變小了,小如一首歌,小如一回永恒的接吻。”這是我最喜歡的詩句,來自泰戈爾的《飛鳥集》。這句詩歌就像一隻鳥兒,穿越了各式各樣的聲音,然後朝我襲來。這是一個微微喑啞的男聲,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像是有人忽然拿著針戳進我的心臟,疼得讓我無法呼吸。我轉過頭去,而僅僅是一秒,我就知道是他。他穿著黑色的呢子大衣,領子微微外翻,眉頭微微地皺著,比起兩年前他瘦了很多,看起來就像一根高高的白楊樹,輪廓卻仍是淩厲。他此時手裡拿著台本,有些不耐煩地在背台詞,十分勉強。它變小了,小如一首歌,小如一回永恒的接吻。它變小了,小如一首歌,小如一回永恒的接吻。它變小了,小如一首歌,小如一回永恒的接吻。我的耳邊不停地回響這句詩,然後我就想起了那一年的駱一舟和那一年的我。他見我專心致誌地翻書不理會他,有些不開心,一手便搶過去,翻了兩頁,又將書扔回給我:“這是什麼詩,拗口死了,真不知道你怎麼會喜歡!”那時我還是個文藝青年,不喜歡彆人侮辱我的偶像,當即也怒了:“你不喜歡你走,又沒人要你來這裡陪我喂蚊子。”我的語氣不好,駱一舟被我這麼一吼也愣了,氣呼呼地走開。過了一會兒,他又回來了。“你來乾什麼?”“我喜歡喂蚊子,你管我?”這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可我還記得清晰。現在,那個人就站在離我不到十米的地方,似乎感覺到了我的視線一般,他突然轉過了頭來。他的目光準確無誤地落在我的臉上,像是不可置信,他甚至抬起手揉了揉眼睛。他已經停止了背台詞,他就那樣安靜地看著我,人群一下子也喧騰了起來,像有三千隻烏鴉不停地鬨騰著,可是我卻什麼都聽不到。我是想走的,但我的腳卻像被釘子釘在了地上無法動彈,就那樣看著他朝我快步走來。一步一步朝我逼近,一步一步將我推入絕境。他看起來有些慌亂,抿了唇,他叫我名字的時候,還是像以前那樣溫柔,隻是這一次,他的聲音在顫抖。“栗歡。”我總算反應過來了,從椅子上跳下來,轉身就想跑,卻不料絆到了電線,摔了個四腳朝天。他估計也沒料到我這麼手忙腳亂,急忙過來扶起我:“栗歡,你還好嗎?”在這一刻,如果我手中有煙灰缸或者是彆的什麼硬物,我一定會毫不留情朝他的頭上砸過去,然後再大聲地告訴他:他媽的,沒有遇見你老娘一切都好。我手上沒有武器,但我很大聲地將這句話吼了出來,駱一舟瞪大了眼睛驚悚地看著我,臉色驀地變得灰暗。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是我沒有給他機會,我狠狠地嫌棄地甩開他碰我的手,轉身離開。其實,我不過是落荒而逃而已。雖然看起來氣勢洶洶,但誰又知道我在奔跑的時候腳在打著顫,臘月裡我的手心還滿是汗,我包裹在大衣裡麵的後背,亦是濕漉漉的。駱一舟見我跑,下意識地追。我覺著太難看了,隻好站定在人工湖:“你再過來,再過來我就跳下去。”或許是知道我會說到做到,他呐呐又叫了一句我的名字。“不要叫我,你不配叫我的名字。”我認識他很多年,我知道說什麼話會讓他難堪,絕望。隻是,那一字一句,殺敵一萬,自損三千,這些話並沒有令我得到快感,反而越發難過。我從沒有想到,在三年之後的今年,我第二次遇見了駱一舟。你希望他來的時候,他沒有出現。你認真而努力地生活,他卻突然闖入,將你風平浪靜的生活攪得一塌糊塗。我突然就想起了More的專欄上的一句話:你的離開,謀殺了我的情感,你的到來,謀殺了我的理智。有的人就像永恒的月光,隻能默默的凝視卻永遠都觸碰不到。所以,我能做的便是假裝我們從來都沒有遇見,繼續著我波瀾不驚的生活。我翹掉了下午的課,睡了整整五個小時,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梁子聰給我打了很多個電話,我都沒有接。我是心虛的,至於為什麼心虛,我卻理不出個所以然。信信用力地擂著我的門:“姐姐去上班了,我煮了飯你吃點啊小王八蛋!”我“嗯”了一聲,又用被子蒙住了頭,發覺還是很冷,雖然我睡前連大衣都沒脫。梁子聰的短信是在這個時候傳來的:你記得吃飯,我這幾天要做實驗,過些日子再去看你。我把玩著手機,斟酌了許久,最後還是發了個好過去。臨睡之前我一直在想著一件事,那個天殺的駱一舟為何會出現,可是我沒有想通就已經睡著了,這會醒了,我還是沒把問題想明白。信信時常說,我是一頭豬,無論多大的事情,我都不會忘記吃飯和睡覺。的確,從那個可怕的地方出來後,無論發生多大的事,隻要有個柔軟和溫暖的被窩,我都能睡得深沉。我睡得太好,以至於忘記晚上還要打工的事情,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早。我是精神抖擻地抵達學校的,在路上,我已經想清楚了,這幾天發生的一切都當成夢吧,那支鋼筆我也不要了。可我沒有想到僅僅是十幾個小時,我便成了學校的名人。我並不參與各種八卦討論,隻是走在路上都可以聽到彆人戳著我的背脊竊竊私語,議論紛紛。現在都不流行說人壞話了,八卦都能這麼明目張膽,以至於我開始痛恨自己有這麼好的聽力。他們都說你們知道英語係那個名聲不是很好的栗歡嗎?她可真厲害,和B城來的那個計算機係的高材生帥哥嗆聲呢!還罵人。她們都說她這肯定是想吸引他的注意,你們不知道啊,她之前好像在B城弄出了什麼大事進了少管所最後才從轉學到這裡來呢!我可以發誓,我真的不知道駱一舟就是校長口中那個十分了不起的交流生,更沒有想過要引起他的注意,我寧願我們從來都沒有遇見。可是這可能嗎?現在他就站在我們課室的門口,手裡還轉動著我前幾天丟的那支鋼筆。我看到他狹長的眸子微微上揚,朝著我微笑,前幾天的失魂落魄不複存在。他說:“栗歡,我們又遇見了,我沒有想到你還留著這支鋼筆。”我還是止不住憤怒,一手從他手中奪過鋼筆,扔進旁邊的垃圾桶:“屁,我已經準備將它扔了,你撿回來了?還有,在這之前,我已經遇見過你,隻是你不知道而已。你在聖誕節那天還弄飛了我的氣球,媽的!”“那隻熊是你?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這與你無關,反正我希望今天是我們最後一次相遇。去你媽的,離我遠點。”我不想再看他一眼,用力地推開課室門。林小唯站在門後,似乎被我突然闖入嚇了一跳。駱一舟並未跟著我進課室,我能感覺他的目光隨著我移動。我知道他此時肯定又在皺著眉頭,他從前最討厭的便是我說臟話。我記得。我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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