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歲時,大多數同齡女孩對美的認知還隻是修飾頭發、塗一塗唇膏時,林喜兒就已經有了el的口紅和香水,捧著時尚雜誌學習穿衣打扮,她原本就是美玉,略作修飾後越發光彩照人。因此,學校的女生都不喜歡她,她超出彆人太多,沒有哪個女孩兒甘心當綠葉,何況她又過於張揚。還記得那個時候,常常有同學問她:“你怎麼和林喜兒成了好朋友?”青春時期的少女,心思多敏感啊,沒有人理解為什麼她可以忍受這樣一個美麗張揚的人在自己身邊,時時搶自己的風頭。可大家不知道,她和林喜兒是多年的感情,彼此早已是姐妹是親人,她們隻會為彼此的優秀而感到驕傲,而不是嫉妒。她們是在林家的家宴上認識的。那年她九歲,跟著父親紀時天去賀林家的喬遷之喜。當天在宴會上,紀時天忙著結交人脈,顧不上紀念,心想反正是在林家,不會出什麼事,就放心地把她一個人丟在了花園裡讓她自己玩。林家招待客人是在前花園修剪整齊的草坪上,兩條長桌拚成馬蹄形,象征著幸運,水晶杯,銀餐具,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精致而講究。那時候,紀念是個彆扭的小孩,討厭熱鬨,討厭愛捏她臉的大人,討厭一群幼稚又聒噪的小孩,宴會剛開始沒多久,她就覺得無趣,沿著花園的另一個方向悄悄離開。像愛麗絲夢遊仙境,紀念順著花園角門出去,走過鵝卵石鋪成的小路,眼前赫然出現一大片海,一望無際的蔚藍海麵,仿佛與天空連成一線。她驚訝得甚至忘記了驚呼,傻傻地站在原地,瞪大眼睛看著這片海,片刻後,脫掉鞋子朝沙灘飛奔去。林喜兒牽著卡薩去時,看見她一個人站在海邊玩水,濺起的水花落了她一身一臉她也不在乎,她來回地跑,像個小瘋子。“汪汪汪。”卡薩不耐煩地叫起來,並掙脫狗鏈躥了出去。“卡薩。”林喜兒叫。紀念聞聲回頭,還沒來得及做任何反應,就看見一隻白色的龐然大物朝她跑來,將她撲倒在地。“卡薩!” 在卡薩要攻擊紀念時,林喜兒迅速地拉住狗鏈,將它拽了回來。紀念驚魂未定地躺在地上,看著這一人一狗。這是一隻白色的長毛狗,半人高的樣子,此時,它正盯著紀念吐舌頭。站在狗旁邊的少女,比紀念略高一點,穿白色的瑞士點麻紗裙子,燈籠袖,齊肩的卷發散在肩上,唇紅齒白,她是一個真正的安琪兒,漂亮極了。同一時刻,林喜兒也在打量紀念,她皺著眉,語氣不善地問:“你是哪家的小孩?你爸爸媽媽沒教你不要在彆人家亂跑嗎?”一旁的狗仿佛要為主人助威似的,再一次“汪汪汪”地叫起來。莫名其妙被一隻狗襲擊不說,又被一個和自己差不多的小女孩兒教訓,就算是泥人也該生氣了,何況紀念原本也是個犟脾氣。她隨手抓起一把沙子朝狗臉撒去,然後拍拍手站起來。卡薩叫得更凶了,林喜兒見狀,用力推了一把紀念,將她再次推倒在地上。紀念如法炮製,不過這次沙子是撒向林喜兒的。兩人就這樣扭打在一起,林喜兒哪裡會是紀念的對手,很快就被紀念按在地上,紀念坐在她身上,壓住她的兩條胳膊,抿著唇惡狠狠地瞪她。林喜兒氣紅了眼眶,卻要強得不肯哭出來。半晌,紀念鬆開她,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沙子,穿上鞋,大搖大擺地離開了。後來她們在花園裡再次遇見,紀念看見林喜兒乖巧地站在林太太身邊時,她才知道她是主人家的孩子,紀時天與林先生在一旁寒暄,互相誇獎彼此的女兒,紀念偷偷抬眼打量林喜兒,生怕她會突然告狀。她不是怕紀時天責罵她,可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多丟臉啊。林喜兒人小鬼大,似乎看穿了紀念的心思,抬頭朝她狡黠地笑了笑,然後拉了拉林太太的手臂。“媽媽,我喜歡這個小妹妹,能不能讓她留下來和我一起玩?”她撒嬌道。林太太覺得好笑,看著紀念問:“你怎麼知道人家是小妹妹,或許你該喊人家小姐姐呢。”林喜兒走上前一步,把手放在自己的頭頂,平行地向紀念比畫過去:“你看,她沒我高。”林太太笑起來,一旁的林先生聞言,便向紀時天打聽紀念的歲數,兩人一比較,發現林喜兒確實比紀念大了八個月。“還真是妹妹呢。”林太太笑道,“那得問問妹妹願不願意留下來陪你玩呀。”紀念雲裡霧裡的有些反應不過來,不知道林喜兒怎麼突然變了臉,她本能地搖頭拒絕。林喜兒癟癟嘴,一臉委屈地看著自己的爸爸,林先生蹲下來,拍了拍女兒的腦袋:“喜兒不許胡鬨,小妹妹也是要回家的,下次,我們可以再邀請她來做客。”“司機可以送她回家呀。”林喜兒不依不饒。紀時天正想著要如何和林家處好關係,林喜兒就提出了這樣的要求,這對他而言簡直是再好不過。於是,他立即說道:“念念,你不是常說一個人玩沒意思嗎?不如留在這和小姐姐一起玩。”紀念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爸爸,她什麼時候說過一個人玩沒意思了?可紀時天根本不給她拒絕的機會,直接開口對林太太說:“念念調皮,還請林太太多擔待。”“不會不會,小孩子嘛,都是活潑愛玩的。”原本林喜兒留下紀念是想要捉弄她,可偏偏她是那種不記仇的性格,很快就忘了兩人之間的摩擦,反而很開心多了個妹妹陪自己玩。她是很大方的小孩兒,不吃獨食,不藏私,有什麼好東西,都會拿出來和紀念一起分享,兩個人就這樣不打不相識,並成了好朋友。從懵懂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到現在的後青春時期,紀念想,她何其幸運,能夠擁有這樣一個好姐妹。她一直認為,林喜兒和Able都是生命對她額外的饋贈,是她人生不可分離的一部分。深夜,談宗熠獨坐在院子裡,桌子上放著半杯白水和一串一百零八顆菩提穿成的佛珠。三年前,他患過嚴重失眠,連續三十四天不眠不休,腦子卻依舊清醒,隻覺得胸膛燃著烈火,仿佛要把自己燒死。一個清晨,他決定開車出去轉一轉,原本是漫無目的的,後來,卻在機緣巧合下,把車開到了香山腳下。他停好車,沿著小路攀登,走了許久,忽然聽見撞鐘的聲音,四周萬籟俱寂,那一聲聲鐘響,在山林間回蕩,莊重肅穆,讓人心不自覺沉靜下來。循著鐘聲,談宗熠一直走到山林深處,然後他看見一間很小的寺院,老舊的台階,紅色的木門,無不說明年代久遠。他拾階而上,在門口,叩門三聲。隨即,有穿著袈裟的師傅前來開門。寺廟裡供素齋,談宗熠與師傅們一起吃了早飯,之後,又與大家一起打坐。九點鐘,完成寺廟的基本功課後,師傅們各自做自己的事去了,談宗熠被方丈帶去一間禪房。他與方丈麵對麵坐下,窗外是高聳入雲的樹木,陽光從樹的枝丫間斑駁地灑下,桌上放一壺茶,方丈替他斟茶,細小的茶葉在水底翻滾、舒展,漸漸有幽香的氣味浮上來。兩人並不說話,端起杯子各自喝茶,也不覺尷尬,方丈翻著經書看,許久後,談宗熠主動開口:“什麼是佛?為什麼要信佛?”那段時間,是他最迷茫的時候。“佛即是無。”方丈合上經書,看著他,“有人信佛是為逃避,有人信佛是為寄托,有人信佛是為贖罪,眾人眼中的佛是不同的佛,但在我眼裡,佛即是無,無處不是佛。”年逾六十的方丈,靜坐時仍身體筆直,慈眉善目,目光裡透著一種了解眾生萬象的悲憫,談宗熠呆坐良久,細細體會領悟方丈的話。佛即是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