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房門後,梁初立即明白了。這應該是聶諶自己的房間,裝修得十分簡潔,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衣櫃外,什麼都沒有。床單和被套都是嶄新的白色,半點裝飾也無,看上去像是酒店的套房。唯有床頭放了一個鏡框,裡麵放著一張合照。走近看才知道,那是年輕時的聶嶸和年幼的聶諶。梁初幾乎瞬間就有了猶豫:“師哥,我還是睡樓上吧?”聶諶挑眉:“你要是想睡樓下,我也沒意見。”聶諶其實並不是很在意房間,因為這裡的每個房間幾乎都是如出一轍的裝潢。聶嶸也曾說他這裡一點人情味也沒有,冷得就像磚瓦房。梁初忙搖頭,表示一定不染指他的房間。聶諶低頭,微露笑容:“好夢。”梁初燦爛一笑:“晚安。”梁初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換上睡衣後躺在床上,卻開始翻來覆去睡不著。有人說說笑笑的時候還不覺得,等到獨自一人待在房間裡,她的情緒就慢慢低落下去。想到那把南宋纏枝牡丹紋玉梳,她心裡就有種惶惶不安的感覺。正想著,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梁寶寧發來的短信。說是與陸瑜春已談妥,與中間人的會麵安排在三個月後交貨的那天,地址是杭州西湖邊的知味觀。梁初瞬間毫無睡意,二樓的房間正靠著窗戶,自上往下能看到一樓的小園林。梁初趴在窗前往下看,竹筒裡有泠泠的流水聲,池子裡還有幾條錦鯉遊來遊去。再上麵是用隔板懸在空中的小盆景,有些是多肉,有些則是老樹根。園子最東麵的角落裡立了塊大石頭,遠遠望過去,大約是黃石。石頭上刻了兩個字,隔著隱隱的水霧,看不太真切。她猛地想到了什麼,也顧不上穿拖鞋,赤著腳便從樓上直接跑了下去。小園林雖是在一樓,可四麵都被玻璃隔在了房子中央,梁初幾乎是將臉貼在玻璃上,才看清了那兩個字:瑾瑜。懷瑾握瑜,是個淺顯的好詞。隻是刻得不是很好,有些一板一眼,字的拐角處刀工也很粗糙。不過看上去有些年頭了,或許是聶諶學生時代的練手之作吧。梁初心裡說不出到底是哪裡失望,她就這麼呆呆地看著那塊石頭上的兩個字,不知站了多久。“你在看什麼?”梁初一驚,下意識地往後一退,膝蓋卻不由自主地軟下去,差點跪在地上。聶諶眼明手快地托住她的手臂,讓她靠著玻璃窗慢慢在地上坐好。梁初齜著牙不說話,隻低頭用手揉著麻掉的雙腿。“我睡不著,下來走走。”她回答得有些心虛,不敢抬頭看他。聶諶隻穿了一件白色的睡袍,頭發濕漉漉的,還帶著水珠,麵容顯得困倦。他無奈地揉了揉額角,低身蹲下,將一雙新拖鞋放在她的腳邊,說:“跟我來。”聶諶帶她去的是地下一層,這裡是一間小型工作室,放了一張桌子和一個沙盤,桌後還有一扇小門,緊鎖著。梁初顯得很憂鬱:“師哥,你是打算現在就開始集訓嗎?”“不急,明天還有人過來陪你。”聶諶指了指角落,“你要的東西。”一塊巴掌大的黃玉靜靜地躺在櫃子裡,旁邊還有堆疊得整整齊齊的各式材料。梁初快步走過去,粗略地看了一眼。木材大約不下十種,還有小瓶裝的木屑,每瓶都用貼紙標明了種類,還有林林總總的水晶玉石、金塊、銀塊等等。梁初喜出望外地發現這塊黃玉質地圓潤,色澤鮮豔,內有紅紋,是極好的原材料。聶諶開了櫃子的鎖,又從裡麵取出一套完整的打磨工具放在桌上。“如果睡不著,不如做些有意思的事。”說著,他揚了揚自己手裡的書,“我看會兒書,你困了就自己上樓去睡覺。”梁初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聶諶的精神並不是很好,白天的時候就一臉疲倦,現在他說不困,她是怎麼都不信的。她愛不釋手地抱著那塊黃玉,期期艾艾地說:“師哥,我看你的臉色不太好,要不,你彆管我了,我困了自己會去睡的。”聶諶將書從麵前拿開,幽深的藍眼睛裡果真看不出一點困意。隻是臉色素白極了,下頜尖尖的,看上去有幾分文弱。“我昨晚才從英國回來,需要倒時差。”梁初頓時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有些赧然。“還有,”他又補充了一句,“不要質疑我的身體素質,我比大多數二十二歲的人要強壯得多。”梁初知道自己大概就是他口中的“大多數二十二歲的人”,忍不住瞄了他幾眼,心裡腹誹不知聶諶有沒有八塊腹肌。正偷偷看著,聶諶的頭抬起來,一雙清澈的眼睛正對上她。梁初心虛地低下頭,研究起手裡的黃玉來。玉雕是一件費時又費力的事,首先要在大塊的玉石上選料,選出適合雕刻的部分進行初切割。聶諶這塊黃玉的厚度恰好,且看得出已經打磨過了。因為它的外部邊緣十分圓滑,可以說聶諶替她省去了至少兩道工序。唯一有些風險的是雕刻中的損耗問題,若是力度偏大,導致內部碎裂的話,就等於浪費了這塊原料。這塊玉看上去並不太新,打磨圓滑後至少放了五年以上。梁初猜測,這應該是聶諶親手打磨的原料,隻是不知為何雕刻計劃被擱淺了。所以梁初的工作直接從作畫開始,她調出手機裡的玉梳細節圖,開始在玉上進行立體化的描摹。這很需要花心思,因為還要留下一定的空餘部分。頭腦一轉動起來,她就徹底不困了,神采奕奕、摩拳擦掌地動工了。等她初步畫完時,動了動酸痛的脖子,再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是淩晨三點了。她扭頭看向身後,聶諶還拿著書坐在桌前。梁初站起來打算問他要不要吃點夜宵,走近幾步卻發現他不知何時已沉沉地睡了過去。書還打開著拿在手裡,另一隻手卻支著頭,雙眼輕合,隻留長長的睫毛低垂著。她的心一下子變得很柔軟,連自己也未曾發覺地微微勾起嘴角。“咕嚕——咕嚕——”她瞬間僵住——好像真的是太餓了,靜坐著乾活還不覺得,一站起來覺得簡直就是前胸貼上了後背。她躡手躡腳地轉身,打算去廚房找點東西吃。手才剛轉動門把手,就聽見迷迷糊糊的一句“你在乾什麼”。梁初回頭,看到聶諶微微睜著眼睛,神態迷蒙,顯得無辜又乖巧。梁初瞬間就想到他床頭的那張照片,聶嶸抱著小小的聶諶坐在長椅上,小時候的聶諶更像白人,眼睛的顏色也更淺,就那麼乖巧地窩在聶嶸懷裡,睜著一雙漂亮的藍眼睛,微微笑著。她迫使自己從這種錯覺中清醒過來,換上輕鬆的語氣:“我打算去買點夜宵,師哥你介意來點垃圾食品嗎?”聶諶似乎認真地想了一下:“好。”他的語氣十分溫和。梁初嘻嘻一笑,開門出去打外賣電話。估算了一下兩個人的飯量,梁初點了一個KFC全家桶,然後就坐在客廳裡等著。半夜的宅急送效率極高,不到二十分鐘就送到了。她聞著香味就覺得口水快要流下來,忙不迭地抱著全家桶下樓去工作室找聶諶。她之前並未關門,隻是虛虛地掩上。才剛走到門前,就聽到裡麵傳來略顯沉重的呼吸聲。聶諶又支著頭睡了過去,這一次甚至連做掩飾的書都被放到了一旁。他真的是累極了,從英國一下飛機就馬不停蹄地直奔首映式,而後帶她去香山,又陪她在工作室熬到半夜。梁初輕輕放下全家桶,轉身去聶諶的房間拿來薄被,小心翼翼地蓋在他的身上。聶諶那兩道又濃又長的眉毛此刻正舒展著,他睡著的時候安靜又溫順,那種莫名的熟悉感又一瞬襲來。一定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回到客廳坐下啃雞翅。目光投向客廳中央的那個小園林時,她的心漸漸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