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梁初睡得昏天暗地,睜開眼睛一摸手機,看到時間已經是下午一點,驚得立馬坐了起來。她一向早起,雖課業不好,卻從不遲到。在楊承淮對她的教育中,一個人可以沒有天賦,卻不能連勤勉也失去了。梁初匆匆洗漱好,忙奔下樓。客廳裡隱約傳來說話聲,想到昨晚的事,梁初有些赧然。她對著樓梯口的鏡子調整了一下自己的麵部表情,這才快步走了出去。聶諶一身白色短袖加黑色長褲的裝扮,坐在餐桌前跟人說話,下頜乾乾淨淨,顯然一早起來刮過。他還悠閒自在地做著三明治,十指修長白淨,倒是比食物更賞心悅目。他對麵坐著的,是個年齡不大的男生。一張標準的娃娃臉,目光自矜而驕傲,甚至還帶著幾分咄咄逼人。梁初主動打了一聲招呼:“早。”聶諶將最後一層麵包做好,放在盤子裡推到她的麵前。梁初受寵若驚,沒想到睡到現在才起床還能吃到聶諶親手做的早餐。她開開心心地接過來,一口咬下去,味道還挺不賴。“你們昨晚乾嗎啦,都這麼晚起?”一旁坐著的男生抱著手肘,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梁初險些將喝到一半的檸檬水噴出來,憋得一臉通紅。聶諶置若罔聞,為梁初介紹:“這是林文容。”梁初立刻維護起聶諶的形象來:“我們在做功課。”“這、麼、認、真。”林文容拖長了音調。梁初心裡不爽起來,嫣然一笑:“那當然,我得給師弟做好榜樣不是?”她吞下最後一口三明治,語氣十分溫柔地繼續說,“孟師姐說,你以後就交給我帶了。”林文容很是不屑:“誰帶誰還說不定呢!”“功課上當然是聶師哥教了。”梁初笑眯眯的,“可我要給你記考勤,還有作業情況。哦,對了,領用材料也歸我管。”林文容一張娃娃臉頓時黑了。“葉老師送你來可不是為了讓你耀武揚威的。”聶諶好整以暇地敲敲桌子,“收拾一下你的東西,半小時後開工。”林文容怒氣衝衝地轉身,拖過行李箱就往樓上去了。“他是葉老師的外孫,難免會驕傲些。”聶諶像是解釋一般對梁初說。梁初笑笑:“就算他不是葉老師的外孫,我也沒什麼好生氣的。但我好歹是他的師姐,怎麼著也應該客氣一點,這叫長幼有序。”聶諶沒再說話,隻是晃了晃手裡的咖啡:“你下午繼續做翡翠福豆的設計稿,順便把工作室裡的木材分個類。”梁初頓時一臉菜色,垂頭喪氣地答了句“好”。不是她不肯用功,而是靈感這方麵她真的沒有辦法,腦子裡一片空白。近二十年的家族傳承擺在前麵,在雕工上她絕對是橫掃本專業的,可原創設計就……這種抽象的東西……梁初忍不住抽動嘴角,她還是在製扇上更有天賦一點。至於玉雕,不過是日積月累下來的功夫罷了。這副垂頭喪氣的模樣,實在太像沒找到食物的小動物。“有問題的話,隨時來書房找我。”聶諶克製住自己想伸手摸一摸她的頭的想法,放下手裡的書,微微一笑。梁初果然在美色裡恍惚了一下,然後茫然地點了點頭,乖乖轉身去了地下室。梁初在打了無數個噴嚏後,終於從一堆木材裡直起身來,椅子被她帶得發出“吱”的一聲,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你做賊呢?”梁初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你見過動靜這麼大的賊嗎?”林文容冷冷一笑:“一般你這個水準的賊早被抓了。”“你說句好聽的會死嗎?”林文容探身過來看她的成果:“我說,這個是陰沉木吧,你給分哪兒去了?”梁初咬了咬牙:“我又不是木雕專業的。”“我也不是。”林文容挑挑眉,順手把那塊木頭揀出來,又往她桌上看,“這又是什麼鬼?”“你有完沒完?”梁初將設計圖一把搶回來,怒道,“做你自己的功課去。”林文容得意地一笑,指指背後,那表情活像個剛做完功課求表揚的小孩。一塊巴掌大小的鏤空玉佩靜靜地躺在絨布裡。梁初走近一步拿到手裡細看,林文容的雕工規整細致,構圖奇巧,陰刻線條連貫性極好,幾乎一氣嗬成,拋光也十分細膩,這已接近成品的玉佩隱隱透著羊脂的光澤。林文容確有驕傲的資本,但也不儘完美。梁初用手指輕摸了摸玉佩的背麵,露出輕嘲一笑,同樣對林文容挑挑眉。“你這拉絲工做得也太爛了,全是鋸痕。”梁初毫不客氣地回敬。林文容用的絲鋸極細,所以痕跡細密且明顯,拉切痕近乎垂直於玉表,一般在完成雕刻後都會對這些部位進行修飾,淡化鋸痕。不過林文容大概急於向她炫耀,所以直接跳過了最後一步。這不是什麼大問題,或者說根本就不算問題。但林文容依舊怒氣衝衝地搶回玉佩:“總比有人隻會模仿好。”梁初深吸一口氣,對著他揚眉一笑:“難道你沒仿?”“我有自己的作品,不需要仿造。”林文容冷笑一聲。“你一個學玉雕的跟我說你從來沒仿過古?就跟學語文的說自己沒學過古文一樣好笑。”梁初全麵開啟嘲諷模式,嘖嘖有聲,“就算讓你仿,你也比不過我。”林文容的目光中隱隱有著狂熱的亮光:“你彆廢話,有本事我們比一比。”梁初的雕工十分出色。這是葉厚禎曾高度讚揚過的,讓林文容好勝之心頓起。林文容興趣上來,梁初反倒不想比了,笑眯眯地說:“我才不和你比呢!”林文容一時氣結:“那你有什麼好說的?”“沒什麼。”梁初聳聳肩,“我就隨便說說。”林文容憤憤地一扔刨刀,坐下來不吭聲。“我出去走走,一會兒就回來。”梁初懶得與他爭吵,快步走到門前,手才剛搭上門把手,另一股力道忽地把門一拉。她一抬頭,就看見一張棱角分明的麵孔倏地出現在眼前,正垂下視線看著她。“畫完了?”“嗯。”因為木材分得亂,並且剛剛和林文容吵了一架,梁初有些心虛。她磨磨蹭蹭地把桌子後麵的設計圖拿出來,頭卻低了下去,“我已經儘力了。”聶諶隻低頭掃一眼就沉默了,不過還是勉強開口:“比昨天的要好些,雕出來看看。”他是沒指望梁初在畫設計圖上有什麼進展了,她家傳雕工,多是手工繪圖,工筆畫功力不錯,設計圖倒是細致清爽,但樣式和結構實在是沒法看。圖上還好些,但有些東西一旦實際雕刻出來並不好看,甚至做不到一模一樣,也隻有讓她自己試試才能領略一下這張設計圖的實物有多難做了。梁初卻喜出望外:“好!”聶諶看著她的笑容,神情中亦帶了一絲溫和的笑,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你做功課都不戴袖套的?”梁初微怔,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剛才忘了,反正回去洗一下就好了。”聶諶笑笑,十分自然地低下頭來,伸手替她掖了掖袖管。這個動作太過流暢,以至於梁初整個人都蒙了。她原本是側身站著,聶諶這一低頭,雙臂幾乎將她圈在自己懷裡,近到她已經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