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子不務正業也能帶徒弟?”葉厚禎冷哼了一聲,“聶嶸是昏頭了。”“您給她接了個德國古堡的項目,也就隻能讓我這個不務正業的人帶了。”聶諶抱著貓坐下,手指繞著毛茸茸的尾巴,愜意地抿了一口杯子裡的紅豆薏仁湯,對梁初說:坐吧。”葉厚禎一瞪眼睛:“什麼事?”聶諶淡淡地開口:“既然我不務正業,就隻好讓您老替我教教徒弟了。”“那到底是你的徒弟還是我的徒弟?”葉厚禎毫不客氣地罵了一句,扭頭看向梁初:“手伸出來我瞧瞧。”梁初猶豫了一下,仍乖乖地將一雙細細白白的手伸到他的麵前。因為常年製扇所需的烤框、繃麵,以及雕玉時長時間地握刀,她的手上不乏繭子,有的地方甚至還是厚厚的一層。她的手背很漂亮,手心卻有許多細細的疤印。“你學了多少年玉雕了?”往多了說不好,往少了說也不行,梁初在心裡估算了一下,答了個“四年”。葉厚禎頓時樂了:“你這滿手繭子四年能弄得出來?這是拿雕玉當飯吃呢?拿件作品來瞅瞅。”梁初頓時心驚肉跳。她身上隻帶了個戰國白玉蟬,那是大學時貪圖好玩仿的。他們這個專業,讀書時仿造古玉練習技術可以,但拿假的來賺錢就是有違職業道德了。她雖是自己雕著玩的,卻總因為楊承淮的事而心有餘悸。而最關鍵的一點在於,她從小就模仿楊承淮的技術,連雕刻的習慣、記號都如出一轍。平時做作業的時候會刻意注意手法,可這隻白玉蟬上她已經刻了陰文記號,難保不會被認出來。楊承淮仿過多少古玉,她已算不清楚。他確實沒有造假,卻違背道義打著擦邊球。這是楊承淮一生難以釋懷之處,也是同行極為不齒的一點。以她父親的前科,沒有哪個教授會願意收她做學生,這也是為什麼她一直不願彆人知道她是楊承淮的女兒的原因。良久的沉默過後,梁初才抬頭俏皮地一笑:“葉老師,我身上除了吃的什麼也沒帶,下次見您,一準兒帶著功課來請教。”葉厚禎也不以為意,擺擺手:“多大點事兒,沒帶就沒帶,彆怕得不敢講。我也就是聽聶嶸說你雕玉雕得好,想看看。”“聶老師是謬讚,大師麵前我怎麼好意思班門弄斧呢?”梁初忙不迭地拉聶諶出來救場:“師哥,你說是吧?”聶諶正支著手逗貓玩,眼睛微微閉著,仿佛在假寐。聞言睜開眼睛,目光帶著些收斂後的銳利,嘴唇微微彎了一下:“你從本科開始就一門心思在玉雕上,雖沒什麼新意,但在仿古上,已經可以說是一枝獨秀了。”“你彆問他。”葉厚禎一揚手,衝著梁初抱怨,“沒聽說有學文物修複的還去演戲的。你功課不好是吧?沒事,總比丟了老本行要強。”聶諶恍若未聞,隻含笑替懷裡的白貓一下一下地順著毛,淡淡地道:“我研究生讀的本來就是表演。”葉厚禎給他噎了一下,沒好氣地說:“不提這個了。丫頭,你去隔壁房間給我畫個翡翠福豆的設計簡圖看看,記住,彆仿,要做個新的出來。”梁初頓時感覺頭皮一陣發麻,天曉得她畫的設計圖被孟細源罵了多少次“這樣的東西雕出來還能看嗎”。她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聶諶,聶諶像是會讀心術似的,看著她笑:“古法那個,有圖,改改就行。我也順便看看你的水平。”她訕訕一笑,老老實實轉身去了隔壁。梁初一走,葉厚禎便長長地歎了口氣,覷了一眼聶諶,發現他還是那副悠然自得的樣子,不由得氣上心頭:“你說你們姑侄兩個,一個總不著家,還收了那麼一個寶貝疙瘩。”他指了指聶諶,“一個整天這樣要死不活的,能不能有點年輕人的樣子,連我這個老頭子都不如。”聶諶悠悠一笑:“演戲很有意思,我覺得現在很好。”“聶嶸養你這麼大不容易,她一輩子的心血就在複古還原上,你這都快三十了,不是當年二十歲出頭的毛頭小子了,就不考慮一下回來繼承她的事業?當年的事你也彆老記著,也是你小子太衝動了。”聶諶打斷了他的話:“小孟是個好苗子,阿容今年也正式入門了,他們都比我要強。”“小孟細心認真是好事,但她心思太過活泛,今後怎樣很難說。至於阿容,我的外孫,我能不知道他什麼樣?眼睛長在頭頂上。強?我看不見得,這兩個人,沒一個能靜下心來做學問的。”葉厚禎一開口就停不下來,絮絮叨叨接著說,“再說下去你是不是得說這個梁初也不錯了?她跟楊承淮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脾氣,沒學到她爸的天賦,隻學到了一星半點的雕工,根本就不是這塊料。聶嶸為什麼收她我心裡清楚得很,你們彆以為我老糊塗了。”“葉老師。”聶諶伸手按在葉厚禎布滿橘皮的手上,他一雙眼睛靜靜地回望著,臉上還帶著微微笑意,聲音又低又沉,“我現在很開心,真的。回研究院的事,我從來沒有想過。”葉厚禎低頭看著他。眼前的聶諶,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蹣跚學步的孩童了,他的目光靜如深海,明亮又靜默,分明洞察一切,卻依舊頭也不回地越走越遠。就如同梁初的事,他明明知曉一切,卻仍孤注一擲地要把她帶到自己身邊。“算了,隨你吧。”葉厚禎終於長歎一聲,拍了拍他的手,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你的新戲我看了,拍得不錯。”聶諶似是鬆了口氣,微微笑了一下:“這次有半年的假,我會常帶梁初來看您的,她的功課還得您點撥一下。”葉厚禎搖頭道:“你有這份心就夠了。至於指導功課,那就算了吧。我見著她就傷心,承淮當年如果不是意氣用事,也不會落到那種地步。他的天賦比聶嶸好,卻不肯認真做學問,非得鑽牛角尖去玩玉,他哪裡玩得過人家?梁初多半是衝著你姑姑來的,她是不會吃工美這碗飯的。瞞不了的就彆瞞,誰都不是傻子。”“我知道。”聶諶溫聲回答。“你也算不枉等了這麼多年,原本你說她要是想安逸地生活,就當沒這個人,也不提當年的事了,結果兜兜轉轉她還是自己找上了你們姑侄倆。承淮脾氣偏執,她多半也像她爸,以後你可得把她這脾氣給扭過來,不然這侄媳婦可又夠聶嶸頭疼的。”葉厚禎轉了轉眼珠子,又把話題轉回到聶諶身上,“那張照片你還藏著呢?”“我自己的事您就讓我自己來定吧。我過去的事情,小九回頭一準兒都賣給您。”聶諶的耳根有些紅,麵不改色地站起身,抬腳就往外走,“我去看看她畫得怎麼樣。”葉厚禎恨鐵不成鋼地罵了一句“臭小子”。聶諶推門而入的時候,梁初已經糾結許久了。她其實早就畫好了,隻是畫得並不太好看,而且和原本的翡翠福豆也差不了多少。“你畫完了?”聶諶站在門口問她,他的聲線有些低,卻顯得格外醇厚動聽。可惜內容並不太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