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牌。”聶諶緩緩說著,骨節分明的手指將紙牌一翻,正麵朝上,是黑桃。上麵一個大大的“3”,而後他又不緊不慢地補充了一句,“剛才我看到這張掉在了地上。”梁初下意識地低頭數起了桌上的牌,心算了好幾遍個人的牌數,最後悲哀地發現,還真是自己少了一張牌。她幾乎立即就睜大眼睛直直地看向聶諶,一切的驚豔和讚歎刹那間煙消雲散,隻剩下一股莫名的憋屈——這張3是無論如何都脫不了手的,她鐵定要將一百元從手裡再拿出來。梁初隻得認命地去拿那張黑桃3。可聶諶卻並未放手,那張牌穩穩地夾在他的食指與中指之間。她有些莫名地抬起頭,聶諶卻驀地垂下視線,鬆了手,食指的指腹自她的手心微微劃過。梁初的手不由自主地一抖,她十分懷疑聶諶是無意還是故意的。陶微沒看到這一幕,隻是笑著打趣:“我們的工資都是聶先生發的,梁初,你這可是從他的口袋裡挖錢啊!”梁初盯著聶諶,聶諶似乎有意看向彆處,從口袋裡拿出打火機,給自己點了支煙,說:“這一局打完了?那就走吧。”他是對梁初說的,卻也打斷了陶微的喋喋不休。陶微渾然不覺,一邊跟著聶諶走,一邊嘮叨:“有昕要是知道你沒戒煙……”“吧嗒”一聲,陶微的半截話被關在了門裡。“我覺得她太吵了。”梁初轉過身來靠著門,手裡還拿著那個背包,神情坦然地挑挑眉,“不過,抽煙確實不好。”骨節分明的兩根手指夾著煙,微微晃了晃,聶諶這次沒有避開梁初的視線,隻笑笑:“我知道,謝謝。”“我們現在去哪裡?”“你開車了沒?”“開了。”“坐你的車,去香山。”“這麼遠……”梁初傻了一下,開口道,“師哥,你等等,讓我先去加個油。”最後梁初開著自己那輛雷諾出門的時候才發現,大門口被圍得嚴嚴實實全是人,都是舉著聶諶的照片和名字的粉絲。方才後台的尷尬仿佛隻是一種錯覺,梁初一出藝術館就恢複了生龍活虎。看到聶諶正打算戴上墨鏡,她得意揚揚地說:“不用戴墨鏡,我這車貼的膜特彆好,外麵看不到你的。”聶諶的動作頓了一下,笑道:“你挺適合學工藝美術的。”梁初曆來隻有被鄙視的分,頭一次聽見有人誇她適合這個專業。“為什麼?”“不差錢。”梁初愣了一下,十分誠懇地說:“師哥,我其實挺缺錢的。真的,要不然我還雕什麼玉啊,我就該去拍賣會買幾塊丟著玩。”聶諶睨了她一眼,沒說話。梁初繼續搭話:“師哥,你的車呢?”聶諶向外指了指。梁初探頭看過去,發現除了人還是人,連車都圍得滿滿當當什麼都看不見。彆說是開車了,連人都擠不進去。難怪聶諶非要坐她的車……梁初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師哥,我開車可能有點猛,你當心點兒。”說完,她一腳油門就衝了出去。聶諶一個不穩,伸手扶住門把手,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條斯理地問:“這種車速,你是打算跟我去高速公路殉情嗎?” “……”太不吉利了好不好!梁初默默放慢了車速,轉了方向上了高速。到達香山的時候,已近傍晚。梁初停好車,跟著聶諶七拐八繞進了一片住宅區。在車上,聶諶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她將要見到的人。工藝美術學大師葉厚禎,也是聶嶸、聶諶姑侄倆的授業恩師。梁初受寵若驚,帶她這樣一個連研一的師弟都不如的研二學生來見大師,有這個必要嗎?聶諶的聲音清醇,聲線又低,高速上車又少,梁初聽得幾乎要睡過去。可等她轉頭看他的時候,才發現聲音的主人已經比她更快地進入了夢鄉。他閉著眼睛的時候,眼睛下麵都發著青,眼皮也是腫的,卸了妝後的麵色素白如紙,血色極差。大抵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看著這樣的聶諶,梁初感覺心裡一片柔軟。做明星太辛苦了,她就算在采石場裡待一個月,也不至於累成聶諶這個樣子。這片靠近香山的住宅區綠樹蔥蔥,環境古樸,京味濃鬱。聽到聶諶說這裡是農科植物所開發的新小區時,梁初隨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兩人進了一個獨棟小院,是個精神不錯的老太太來開的門,一見聶諶便笑了:“嘉嘉來了。”梁初忍不住勾起嘴角。聶諶恭恭敬敬地含笑問好,而後便問:“葉老師在家嗎?”“在。”老太太笑眯眯地回答,“你說要帶學生來,他一早就給你煮了紅豆薏仁湯。”她又湊近打量了聶諶一會兒,顯得極為心疼,“怎麼瘦了這麼多?”聶諶笑得很溫柔,不同於舞台上刻意的溫潤如玉,他的目光溫和而沉靜,語氣娓娓,儼然備受寵愛的小輩。“師母,我知道自己的身體,您放心。”“唉,怎麼能放心。”老太太埋怨地看了他一眼,“快進來吧。”聶諶領著梁初進去,向老太太介紹:“這是姑姑去年帶的研究生梁初。”又背過身對梁初說:“這位是葉老師的夫人,你也叫一聲師母吧。”這個輩分喊起來有點奇怪,為什麼聶諶的師母她也要喊“師母”呢?梁初沒敢問,仍順從地喊了一聲“師母好”。她長得秀氣,嘴巴也甜,一身墨綠旗袍亭亭立在院中,像極了民國時期的大家閨秀。老太太高興地應了一聲。“師哥來了?”廚房裡飛快地跑出一個身影,挽住老太太撒嬌:“葉奶奶,你怎麼都不告訴我?”那是一個皮膚白皙、眼睛黑亮的少女,巴掌大的瓜子臉上帶著甜甜的笑意。聶諶幾不可見地微微皺了皺眉,而後點點頭便算打了招呼。“你好,我……”梁初打招呼的話還沒說完,聶諶就直接拉著她上樓了。“師哥!”小姑娘一個跺腳,卻也無可奈何。梁初迷迷糊糊被聶諶拉著走:“你怎麼跟逃難似的?那是誰啊?”“你不用認識她。”聶諶頭也不回。“這也太沒禮貌了。”梁初嘟囔著。聶諶回頭看了她一眼。梁初忽然覺得這個眼神有點微妙。像是隔了千山萬水,熟悉而又陌生,可她卻想不起來在哪裡曾見過。梁初此時才意識到聶諶的手還緊緊握著自己的手腕,手腕上的觸覺乍然敏銳起來。聶諶的指腹上也帶著薄薄的細繭,不同於許多男明星那般養尊處優,聶諶的手依舊是一雙雕刻家的手。在昏黃的燈光下,像是發著光。梁初忽地掙開他的手:“不是說去看葉老師嗎?”聶諶慢慢收回視線,不動聲色地將手插回口袋裡,淡淡地說:“走吧。”樓上一整片都是書房,葉厚禎大約八十歲年紀,已是滿頭銀發,精神卻極好,手上還抱著一隻懶洋洋的白貓,正聚精會神地看著鋪滿整張桌子的設計圖。聶諶一進去,那隻大白貓便輕叫一聲跳了下來,熟門熟路地躥進他懷裡。葉厚禎這才抬頭:“來得倒挺快。”聶諶頭也沒抬一下:“司機車技好。”梁初厚顏收下了這個誇讚,衝著葉厚禎抿唇一笑:“葉老師好,我叫梁初,是師哥新帶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