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館裡此起彼伏的閃光燈的聲音以及嘈雜的人聲讓人耳膜轟轟地響。梁初一貫很討厭吵鬨的環境,她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掏出手機給孟細源發短信:師哥魅力無限,粉絲多到閃瞎眼,我怕自己山頭還沒拜完就拜倒在西裝褲下了,真是太可怕了。孟細源秒回短信:走好,不送。今天是電影《山河歲月》的首映禮,梁初先前在門口看到的海報便是男主角胡蘭成的定妝照。那張“每天被自己帥醒”的臉的主人,正是她導師聶嶸的侄子、她的大師哥聶諶。聶諶替姑姑聶嶸代過幾次課,但凡剛入學的新生見到他都要大跌眼鏡。因為這位長得太過漂亮的師哥正是近年當紅的實力派電影明星,誰能想到這位電影界的寵兒竟然還是工藝美術學的教授級人物。所幸這個專業一屆隻有一個學生,知道這件事的人充其量不過四五個。對此,孟細源的體會尤其深刻,她說:“天知道我從入學那一天開始就有多麼提心吊膽,生怕自己撞上狗仔隊。還好我平平安安地回到了聶老師門下,從此我再也不用擔心這張大臉被偷拍後會拉低師哥的審美標準。”梁初對此隻有無語望天。大約一個小時後,一眾主演終於姍姍來遲。雖然海報上隻露了半張臉,梁初還是能夠一眼認出走在人群最前麵的便是聶諶。他穿著藏藍色的中山裝,領口最上麵的扣子卻鬆鬆地敞著。頭上戴著那頂禮帽,麵上淡淡含笑,一路走來和粉絲們揮手致意。聶諶是中英混血,臉上隱約帶著白人的輪廓。棱角分明,五官卻有著東方人的雍容細致。唯獨一雙漂亮的深藍色眼睛,瞳孔深亮,目光清湛,一笑起來便寶光流轉,熠熠生輝。其實他跟胡蘭成的容貌和氣質並不相像,甚至可以說是大相徑庭。可當他走上紅毯的那一刻,卻令所有人都產生某種錯覺,仿佛他才是那個真正的胡蘭成。渾然天成的從容不迫,笑起來多情似水、風度翩翩,目光中卻暗藏機鋒、圓滑世故。透過相機的鏡頭,她更近地看到了這個已經二十九歲的電影票房之王。他的眼角眉梢已生出微微的細紋,卻如同時光的魅力,笑起來仍令人目眩神迷。梁初微微抬頭看他,聶諶這一刻驀地將目光轉過來。兩人的目光相撞。聶諶頓了頓,而後抬了抬眉。梁初的心突地一跳。她不是第一次見到聶諶,此刻隔著人群,卻意外地有一種原來你也在這裡的熟悉感,好像很久以前便與你熟識。梁初搖搖頭,大概是之前在實驗室見過他,所以此刻才有種同門會師的親切感吧。她趕緊舉起相機拍照,回去還得給聶嶸發照片呢!這位導師常年身在德國,就靠照片看看這個一手養大的侄子,哦,還有電影。聶諶一邊走過來,步伐優雅、神態完美,一邊低頭微笑著跟麵前的粉絲握手。旁邊有個小姑娘激動得不行,一直喊著“男神男神”,一副快要暈過去的樣子。梁初不想在這個地方混合著一群瘋狂的粉絲和聶諶打照麵,這感覺極其怪異。眼看聶諶就快走過來,她忙不迭地往後退,試圖將自己淹沒在人群中。可身後的粉絲卻不乾了,拚命把她往前推,都想擠出去。梁初與身後的粉絲們奮鬥得滿頭大汗,簡直比開礦還累。聶諶在距離她一米的地方停下腳步,然後慢慢伸出手。那是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指甲修得乾乾淨淨,十指修長有力。梁初雙手抱著相機,抬頭看了一眼。聶諶臉上還是那種完美自如的微笑,瞳孔像是湛藍色的深海,水波瀲灩,浮光躍金,非常漂亮。身後無數隻手伸出去夠她麵前的那隻手,然後尖叫、瘋狂。——太可怕了。梁初心裡隻有這樣一個念頭,身後簡直就像潛伏了一隻八爪章魚怪。聶諶的手一直停在她的相機前。梁初拿不準他有沒有認出自己,想了想孟細源的提醒,還是硬著頭皮把手伸了過去。聶諶微微一握梁初的手,便極快地鬆開了。他用了不小的力道,梁初莫名地歪頭看他。聶諶的薄唇輕輕抿起一個細小的弧度,乾淨利落地徑直轉身。梁初遲鈍地心領神會,聶諶果然還記得她這個曾經上過一堂課的小師妹,那待會兒打起招呼來可就方便多了。聶諶慢慢走遠,加之身邊的小姑娘尖厲的叫聲吵得耳膜嗡嗡地響,梁初一見他下了舞台,就忙不迭地直奔後台。她七拐八繞地問了一圈,才問到了聶諶的化妝間,推開門後,整個人卻傻了。三個人圍著麻將桌,手上正攥著紙牌在打呢!看見她進來,左邊一個長相清秀、年紀不大的女人神色一詫:“你找誰?”坐在對麵的聶諶神情有些散漫和疲倦,那件中山裝外套被隨意地搭在椅背上,身上隻剩一件白襯衫。袖管微微卷起,比台上少了幾分懾人的英俊,更顯冷淡和平靜。當視線落到梁初身上的時候,聶諶的雙眼微微一眯。先前發話的女人是經紀人陶微,她一見聶諶露出這種神情便以為他不悅,忙說:“我去找工作人員封鎖後台。”梁初清清爽爽地喊了一聲:“師哥。”另一個年紀有些大的男人聲音冰冷:“現在的新人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梁初相貌秀氣,身材勻稱,她那聲“師哥”一開口,就被當成來攀關係的三流小演員。她也不生氣,隻含笑看著聶諶——她解釋一百句,也抵不上聶諶開口說一個字。聶諶點點頭,招手讓她過來,自己拿著外套起身:“你先坐一會兒,我還有個專訪,結束了帶你去見一個人。”梁初笑容滿滿,用力點頭:“好。”“這是小孟的師妹梁初,我暫時帶一段時間,你照顧一下。”最後一句聶諶是對陶微說的。送走聶諶後,陶微倒有些赧然,對著梁初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小孟沒和我提過。這半個小時也挺無聊的,不如跟我們一起來打幾局吧!”她順手拉了一下剛剛那個出言不遜的男人,“這是聶先生的助理何寧然。”“你好。”梁初笑著打過招呼後,便坐了下來。何寧然臉上並無尷尬之色,隻是語氣平平地說了聲:“抱歉。”梁初向來是對方給個台階她就下的人,倒也不介意剛才的事,大大方方地笑道:“這點小事算什麼?倒是打牌我不怎麼會,還要請你們教我。”陶微大手一揮,表示一定教會她。可當梁初贏到第五局的時候,她就開始呈現出一種呆滯狀態了。“梁初,你是真的不會打牌嗎?是逗我們的吧?”梁初微笑著拍出一張大王:“兩位高手旗鼓相當,卻讓我這個新手漁翁得利,那我可就不客氣了。不好意思,這一局又是我贏了。”梁初說話的聲音又軟又糯,極像南方人,長相也秀氣,神態落落大方,一身墨綠花色旗袍襯得膚白似雪,身材窈窕,仿佛身在十裡洋場的舊上海。“贏了多少?”“五百。”梁初脫口而出的一瞬間,立即驚覺回頭。聶諶正站在她身後好整以暇地看著堆滿紙牌的小桌,似在計算什麼。而後薄唇一勾,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牌遞給梁初。梁初訕訕一笑:“師哥,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