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前的午休時，瓊華還特意跑到理科實驗班的教室來，為無法到場給傅為螢加油而滿臉愧疚不安。傅為螢當然不會計較這種細節，但還是感動於瓊華的用心。思及此，她更覺得惱火，拂開男生的手，冷冷地道：“你沒惹過我，但惹過彆的什麼人，你自己不記得了嗎？”哨聲長響，比賽開場。第一節，教練想試試兩隊的真實水平，就沒讓傅為螢上場。傅為螢環臂默默站在教練身邊，反而比場上的球員更吸引看台上的目光。眼看著新生們被主力隊員打得幾乎沒有還手之力，教練無奈地喊了停，一拍傅為螢的後背心：“去吧。”傅為螢出場，瞬間逆轉了局勢。憑一己之力，她在兩節的時間裡輕輕巧巧地拿下了40分。十幾分鐘，足夠看台上的人從狂熱裡稍稍清醒幾分。有敏銳的率先察覺到異樣：“咦，是錯覺嗎？傅為螢怎麼像是在壓著白色6號打……”但不等他從同伴那裡尋求到共鳴，體育館中就因傅為螢的又一次進球而再度沸騰。學校裡的兩位王子殿下，江季夏不可能出現在運動場上。這裡就成了傅為螢一個人的舞台。新生隊大比分反超主力隊。儘管傅為螢在第四節時又被換下，新生隊還是得以將優勢維持到了終場哨聲響起的那一刻。隊友們衝過來，歡呼著將傅為螢拋舉至半空。教練也很感激傅為螢的幫忙，一定要她參加晚上的球隊聚餐。但傅為螢惦記著要回家給小滿做飯，趁眾人收拾東西沒注意她的片刻工夫，就一溜煙跑了。眾星捧月的王子殿下A，論性彆，到底還是女生。球隊給她在體育館裡單獨開了個小隔間出來做更衣室。可男生們無所顧忌地和傅為螢在一塊兒廝混打鬨久了，時常會忘記這一點。傅為螢剛套上衣服，就被門“哐”的一聲響驚了個哆嗦。她趕緊拉好衣服，回過頭，隻見貿然闖進來的白衣6號球員漲紅著臉、緊閉雙眼，以一種非常滑稽的僵硬姿勢背貼著門板，“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居然結巴了。全然不見戲弄瓊華時那居高臨下、遊刃有餘的姿態。傅為螢在月河粗糙的日子過慣了，已不至於為這點小意外而動肝火，隻是驚訝於對方的羞澀純情。怎麼好像我才是耍了流氓的一方呢？她好笑地搖搖頭，揚眉問：“什麼事？”男生冷靜下來，從十萬八千裡外撿回自己的來意。“我想起來了——如果你說的是那天放學之後的事情，我可以解釋。”他急忙道，“我根本就不認識那位學姐。那天也是她叫住我的，什麼話都還沒說呢，你就路過了。”“我就打算抄個近路去球場而已，好好地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被攔住，又差點莫名其妙被你打一拳……這都是什麼事啊？！”個頭高大健壯、五官天生有些凶相的男生說著，竟悻悻然露出了十分委屈的神情。傅為螢愣住了。她還記得瓊華那時的樣子。畏怯的、恐懼的，遠遠地瞧著她，哀求似的。她不是蜜罐裡、象牙塔裡長大的不知人間愁苦的小王子，多年寄人籬下的生活讓她愈發嫻熟於體察彆人微妙的情緒波動。可那個讓她瞬間相信了的瓊華的表情——卻有可能是假的嗎？到底是誰在說謊。就算6號和瓊華之中真的有個人說了謊，這個唯有她偶然撞見的謊言又有什麼意義呢？傅為螢愣怔著，連白衣6號球員是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小隔間的氣窗開著一條縫隙。十月末的冷風鑽進來，激出了她一個噴嚏。揉揉鼻子，也從腦海的一片混沌裡醒了神。傅為螢搓了搓胳膊，去開儲物櫃。也許這注定是混亂的一天。一個混亂結束，總還有下一個更大的混亂等著她。傅為螢呆立在了儲物櫃前頭。——櫃子裡空空如也。她的校服外套不見了。三孟記大排檔的門口栽著兩棵枝繁葉茂的百年老銀杏。天氣轉涼，傅為螢傍晚坐在樹下一邊串肉串一邊發著呆，偶爾一陣秋風刮過，就被黃澄澄的扇葉落了一頭一臉。孟嫂買菜回來，瞧見她蓬亂的短發裡七扭八歪簪滿了銀杏葉的狼狽樣，笑著過來幫她摘葉子。一邊摘，一邊打趣她：“小傅你終於肯換衣服啦？我還以為你要一件運動衫穿到畢業呢。”傅為螢喜歡她的藍白色運動服好清洗，在校外也總是這件衣服不離身，猛地換了件棉衣，孟嫂一眼就察覺了。傅為螢笑笑：“天冷了嘛。”沒說是丟了。她選擇運動款的校服，就是看中了它便宜耐穿。月河中學的校規很嚴，尤其在學生的著裝這方麵管得滴水不漏，放眼全校，能堂而皇之不穿昂貴的正規校服的，除了她這麼一個由於家庭原因而被網開一麵得到特殊照顧的，就隻剩一位背景很厲害的嬌氣任性的小江王子殿下——大家都有自己的製服，誰會閒得來偷她這麼一件不值錢的破運動服？傅為螢很納悶。氣溫驟降，已不是一件T恤能捱過的季節了。她在N市帶來的行李中翻來找去，總算找出這麼一件能穿的墨綠色舊棉衣。孟嫂發現了新大陸似的上下打量她，一垂眼又瞧見她手腕上的一副全新的深藍色護腕。“新買的呀？蠻漂亮的哦。好好的年紀，還是要打扮打扮嘛。”“不是……”傅為螢下意識地否認，緊接著閉了嘴，“嗯。”趁孟嫂不注意，她默默摘下護腕塞進褲袋裡。還是籃球訓練賽那天。午休時，瓊華匆匆跑來塞給她的。一定要她當場戴上，然後小心翼翼地扯起自己的袖口，把手腕和她的貼到一起——瓊華也戴了一雙同樣的護腕。手腕細得傅為螢可以用拇指和食指環過一圈還有餘的瓊華，戴起並不合宜的寬大護腕來，反倒有種奇異的嬌俏可愛感。護腕上有顯眼的白色繡線LOGO。傅為螢認得這是個很昂貴的運動品牌。“送給你的！喏，我們一模一樣的！”傅為螢隱約感覺到——如果說先前瓊華熱心緊跟著她是出於剛交到朋友很有新鮮感的緣故的話，校慶過後瓊華變本加厲的表現，竟像是缺乏安全感般的患得患失了。聯想到白衣6號男生的話，她愈發覺得詭異。孟嫂坐下來幫著摘了一會兒菜，突然道：“對了，小傅啊，你在我們家打工的事情，學校不知道的吧？”傅為螢把自己從茫然的思索中拔出來，眨眨眼：“嗯。”她年紀夠了十八歲，打工並不違法，但要被校方知道，難免會有些閒話傳出來。如果更倒黴些，被強製要求辭了打工，她就隻能帶著小滿喝西北風去了——反正孟記大排檔與學校之間距離甚遠，學生們等閒也不會跑到這周遭來，傅為螢並不擔心會被人無意間發現。孟嫂擰著眉心，憂慮道：“我剛才回來的路上瞧見有個穿著你們學校校服的女孩子，不知道在這附近轉悠什麼呢。看到我像見了鬼似的，扭頭就跑了。她該不會是跟蹤你來的吧？”傅為螢的心頭突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