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秋天往更深處走,一場寒潮讓月河的氣溫一口氣又跌了好幾度。周一的早晨,傅為螢本還擔心自己丟了校服會被管風紀的老師訓斥,還特意早了十幾分鐘出門,手裡裝模作樣的抓了本物理題冊打算假裝專注於邊走路邊演算習題,以回避與風紀老師的視線接觸。一直心驚膽戰到了校門口的小路上,他才發現因為陡然降溫,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在製服外麵罩上了厚外套。她的變化也就並不是那麼顯眼了。傅為螢鬆了一口氣,沒提防就被後頭走來的人撞了個踉蹌。她手忙腳亂地抓穩了書,回頭對那個不長眼的家夥怒目而視。身後,江季夏摘下耳機,目光冷冷地回望她。傅為螢:“……”在這個所有人都鵪鶉般蜷入厚重棉襖中的寒風凜冽的早晨,江季夏竟然還死要風度不要命地隻穿著一件白襯衣。傅為螢真想立刻衝到班上去看看,江季夏到底是在教室裡布置了給他暖手暖腳的奴仆,還是偷偷給他那至尊VIP座位的牆邊砌出了一麵壁爐。“C。”江季夏突然說。傅為螢從奇葩的想象裡回過神,滿頭問號。第一遍早讀課預備鈴的響聲越過他們頭頂的圍牆傳出來。江季夏沒再說話,戴回耳機,越過傅為螢先一步跨過校門。傅為螢慢了半拍地反應過來,低頭看書頁攤開的那題,再翻到參考答案——赫然一個大號加粗的結論C,綴在長篇大論的複雜推導計算之後。“……”傅為螢內心五味雜陳,屏息片刻,然後猛地一提氣:“喂——等等!”江季夏當然沒有等她。傅為螢踩著早讀課的正點鈴聲衝進教室,也沒有看見江季夏。王子殿下B無端缺勤,自然引起了女生們的竊聲議論。傅為螢沒有加入討論,卻覺得身後的座位突然空了很不習慣——好似那兒沒了個人擋風,教室就突然冷了幾分似的。心不在焉地過到了午後,班主任才喜氣洋洋地宣布了江季夏的去向。江季夏作為學校代表,到省城N市去參加物理競賽了。如果能順利捧回一座冠軍獎杯,那麼不僅月河中學顏麵有光,江季夏本人也能獲得三十分的高考加分。教室裡的空氣霎時“轟”地炸開:“江季夏那成績,不用加分也是狀元沒跑了吧!”“給我們凡人留條活路好不好呀!”傅為螢沒說話。她麵前攤著早晨攥在手中的那本物理題冊,江季夏倒著瞥一眼就給出答案的那題——她花了大半天的時間,寫畫了四五張草稿紙,也沒找著通往C答案的正確道路。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就跟一道物理題較起真來。讀了兩回高三,隻勝在比頭一回讀的人提早熟悉了課本上的公式定理而已。事實上她並不擅長理科,等課本講完了,做起習題來,那麼一點微弱的優勢早就散得杳無影蹤。偏偏她能夠學習的時間,也就隻有在學校的短暫白天而已。答應了要帶小滿回N市,高考說什麼也不能砸啊。聽著教室裡亂哄哄的的聲音,傅為螢有點煩躁地丟下了筆,撓亂一頭短發。為人生大事煩躁著,哪還記得一件離奇失蹤的校服。也就沒有料到,一件不起眼的衣服,竟會成為讓她平靜生活土崩瓦解的暴風雨的伏筆——放學鈴打響,傅為螢收拾書包起身,準備照常去孟記上工。剛走到樓梯口,就被班主任覃老師攔住了。年輕的老師麵色沉肅,很為難似地抿著嘴唇,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傅為螢,你來一下。”她被帶到了教導處。通常被叫到教導處的學生有兩種。江季夏那種雲端之上的,學校有求於他、不得不放低姿態三催四請的優等生,以及頑劣不堪,惹了禍事的壞學生。傅為螢不是校方另眼相待的優等生,卻也並非桀驁難馴的壞學生。她是沒來過的教導處的。學生之間把教導處傳得好似龍潭虎穴般恐怖,可真正來了,才發現這裡與普通的教師辦公室也沒什麼不同。沒什麼不同,也就沒有彆的什麼特彆的地方吸引傅為螢的視線。所以,她第一眼的目光,就落在了教導主任手中抓著的衣服上。熟悉而陌生。運動服外套,滌綸材質,印著“月河中學”的字樣。熟悉的是那衣領和袖口因她頻繁穿著而造成的斑駁褪色,陌生的是她一向珍惜對待、從未懶怠過洗曬的衣服上,此刻居然沾著木屑和深色的顏料碎片。慘遭暴力損毀的原《灰姑娘》舞台劇展板的碎片。教導主任的臉色沉得可怕:“傅為螢,這件衣服是不是你的?”五傅為螢懵了。她怎麼也想不到,事情竟會發展成這樣。據說,她的外套是某班學生課後值日時偶然在學校的垃圾房發現的,再晚一刻,垃圾處理廠的回收車就要來了——用氣急敗壞的教導主任的話說,就是“千鈞一發之際”“差點就要被毀屍滅跡死無對證”。教導主任麵紅耳赤,把桌子拍得震天響。傅為螢垂眸站在桌前,一言不發。既然教導主任不相信她的校服是意外丟失的,那麼也就沒有什麼彆的話好辯解的了。畢竟她也不能逃避現實,硬說這衣服不是她的。和江季夏標誌性的白襯衣一樣,月河中學的所有人都知道,數月如一日、從不離身的寬大掉色的運動服,是她傅為螢獨一份的。班主任覃老師到底還年輕,沒有被校慶的虛無榮耀衝昏頭腦,暫且站在了傅為螢這邊,在一旁幫忙苦勸著:“這事還沒個準呢,不能單憑一件衣服就給學生定罪啊。”好不容易抓到了差點給校慶的榮光蒙上陰影的犯罪嫌疑人,教導主任激動得喉嚨沙啞:“好吧,就算單憑衣服不能,可這東西又要怎麼解釋?!”傅為螢險險退了一步,才沒被教導主任盛怒之下扔過來的重物砸著腳尖。值日生撿到外套時,衣服裡頭還包著一把榔頭。榔頭上當然也有碎屑。覃老師勸不住教導主任,隻能回頭催促傅為螢:“你自己也說兩句啊!”孤零零的一個人,孤零零的一張嘴,能說什麼呢。隻能說:“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