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吧?”很不習慣的關懷句式,說得有些乾澀。傅為螢則像是怕了這架鋼琴,根本沒聽見江季夏的話似的,禁錮一除,整個人就“謔”地彈了起來,心有餘悸地甩著手——她晚上還要去大排檔串肉串、端盤子呢,若是折在這兒可怎麼得了!所幸小江王子再聰明也沒有讀心的超能力。要時讓他知道了他難得稀罕的一雙彈琴作畫的手在正主的心裡更重要的竟是這麼個用途,怕是要氣得當場人設崩毀變身惡毒王後。江季夏聽不見傅為螢的真實心聲,也就能將他罕有的關心多延續了一會兒。他盯著傅為螢多動症似地揮個不停的手,看不清其情狀,便走近半步:“怎麼樣?要去醫務室嗎?”他罕有的多餘的善心,傅為螢卻不領情。並警惕地連退數米。“你……你……你離我遠一點。”江季夏挑眉:“怎麼?”傅為螢瞪眼:“你帶衰啊!”這可不單是個惹禍精,還是個沒良心的惹禍精。江季夏不怒反笑,是冷笑:“難不成是我請你來琴房的?”傅為螢這才想起她身負的重任,手忙腳亂地找出新版的節目單:“我是來通知你,下午節目順序要調整。你變壓軸了。”節目單被她折了幾折,又揣在屁股兜裡壓著坐了好一會兒,原本平整的紙張已經變得皺皺巴巴。江季夏毫不掩飾滿臉的嫌棄,隻用兩根指頭拈著節目單的一角。“知道了。”“反正你準時去候場就行啦。好了,我通知到你了,拜拜。”傅為螢胡亂地擺擺手,拔腿就要溜。不料被江季夏從身後拎住。“等等。”江季夏眯起眼。“你會鋼琴,當初報節目的時候怎麼不說?”若非當初實在沒有替補人選,懶散的小江王子也不至於慘遭老師們輪番轟炸,被趕鴨子上架地出節目。傅為螢一對上江季夏冒著寒氣的眼神,頓時也領悟了這點,心虛地飄開目光——報了節目就要費工夫排練,校慶當天也肯定逃不掉,她才舍不得浪費寶貴的打工時間……這種心聲怎麼能跟江季夏坦白!“就……就隻會個‘小星星’嘛。”“會‘小星星’和會‘小星星變奏曲’是兩碼事。”傅為螢掙開江季夏。她很不喜歡這種受製於人的感覺,火氣也上來了:“就算我真會又怎麼樣啊?!就準你躲懶,不準我深藏功與名嗎?”傅為螢不憚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江季夏,但從江季夏的角度,他的想法其實很單純。他隻是非常驚訝。同樣的感覺,在看傅為螢的畫時就已有過兩回。眼下又知道了傅為螢還會鋼琴——全是些和她大大咧咧的性格及粗糙的外表十分違和的技能。這種驚訝的感覺並未因反複出現而打折扣,甚至還以近乎乘方的勢頭更強烈地襲來,讓一向對人類這種生物興趣缺缺的他也難得地對某個人生生出一探究竟的興趣來。“如果我沒記錯,你是從N市轉來的吧?”王子殿下B頂著一張冰山雪原似的冷臉突然拉起家常來,實在是讓人毛骨悚然。傅為螢懵了:“啊?”“以前學過琴?”“也不叫學過……我媽是鋼琴師啦。”傅為螢撓撓頭,“其實我連譜子都不太會讀,基本就是聽著旋律跟著瞎彈。”“那畫呢?”“也一樣啊,我爸是美院老師。”江季夏若有所思。校內一眾無聊人士憑著空想把傅為螢的身世傳得玄乎其玄,而他有心卻是可以探到些線索的。傅為螢在省城本已快要高考,不料父母橫遭車禍,雙雙身亡。家庭一夜間崩毀,下頭還有個年幼的妹妹,需要傅為螢應對的事情實在太多,高考自然也就錯過了,她隻得自降了一級,重讀一回高三。她轉學來到月河,則是因為其父母都出身於此,如今能投奔的唯一的親戚就留在月河老家。打聽到這一步,照理說傅為螢的家境已經明明白白了,可江季夏心裡仍存著疑惑——他爸江老先生生平最愛與同好交遊,月河鎮出了這麼一對文藝夫婦,旁人不知道就罷了,他江家怎麼可能一點都沒聽說過呢?這話卻是沒法詢問本人的。因為傅為螢答了兩問就已經戒備起來,瞪大眼:“乾嘛,查戶口啊?!”江季夏懶得搭理她過剩的警戒心,丟去一個“你想太多”的眼神給她。傅為螢被他那眼神招得又惱火起來,捏起拳頭:“江季夏你是不是想打架!”揮到半空中,拳頭卻被攔下——傅為螢一直對自己的武力值很有自信,也很瞧不上小江王子那副精致易碎品的模樣,可沒想到江季夏這麼一抬手,就輕巧地把她的拳頭給攥在了掌心裡。“還不知道有沒有被琴蓋壓傷,就敢這麼拳打腳踢,手不想要了?”王子殿下B不食人間煙火,全校女生為其皮相魂牽夢縈,卻沒人肖想過能與之有肢體接觸。小江王子不是“這個次元”的人嘛!——女生們的意見很一致。傅為螢看待江季夏的角度與其他女生們雖有些不同,卻也覺得江季夏搞不好就是一尊虛幻的立體投影,是一串冷冰冰的數據,一拳打過去能打個對穿——而當她真的付諸行動,遭遇了意料之外的阻力時,整個人不禁呆在了原地。攥住她的那隻手五指修長,皮膚白皙細膩如瓷,視覺效果自是美的。指尖猶如其人一般的冰冷,掌心卻是意料之外的溫熱。溫熱地提醒著她,這是個活生生的人。異性。傅為螢當即漲紅了臉——疼的。“當然要!!快鬆手啊混蛋!!!”同樣是藝術樓,樓梯口。小滿沒等瓊華,邁著小短腿獨自率先爬上三樓。瓊華生怕她摔了,不好向傅為螢交代,便緊張地護在後麵:“你姐姐不可能在這裡的啦。”小滿卻很相信在學校中庭碰見的路人:“人家說在的。”“連音樂課都逃的人,這會兒來琴房乾什麼呀。”瓊華覺得傅為螢連五線譜都不識。你知道什麼呀,姐姐鋼琴彈得可好呢——小滿不說話,悶頭沿著走廊往前跑。傅為螢離開後,瓊華帶小滿在校園裡轉了轉。本以為六七歲的小孩子很容易取悅,沒想到小滿並不買她的賬。孩子倒也沒有哭鬨,但不管怎麼哄都隻能得到淡淡的眼神回應已經足夠讓人尷尬了。瓊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初次見麵的孩子會對自己有什麼不滿,隻能理解為小滿的性格天生冷硬不討喜。所以在聽到小滿說想找姐姐時,她當即如釋重負地答應了。小滿跑到三樓的走廊儘頭,臉上終於露出了點高興的神色,伸出胳膊就要推門。瓊華慢了幾步跟上來,無意間先從窗口往屋裡看了一眼,臉色陡變,猛地拽住了小滿。匆忙之下,她用的力氣大了些,小滿給拽了個踉蹌,張嘴就要叫。瓊華趕緊捂住她的嘴。“噓——”小滿皺著眉頭打量瓊華驟然陰鬱下來的表情,順著她的視線,扒住窗台也往屋裡瞧。“姐姐確實在這裡嘛。”她再瞧一眼,又驚訝地道:“啊,感冒的大哥哥也在。”瓊華正將視線死死釘在江季夏與傅為螢交握的手上,被小滿的話一驚,眼色更沉了一分:“你也見過他?”江季夏有多懶怠與無關緊要者交際,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傅為螢有多寶貝小滿,把這個妹妹藏得有多深,在這短短半天裡瓊華也體會到了。然而江季夏——和小滿見過麵?傅為螢和江季夏,這兩個人到底——在一團亂麻的思緒裡,瓊華選擇先扯過小滿:“我們再去彆處逛逛。”她們靜悄悄地離開,就像從未來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