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河中學百年校慶的正日子是在周五。從周四起就全校停課，由各班的班主任帶隊分組，布置會場、最終彩排。周五清晨，全校師生及受到正式接待的賓客聚集於禮堂，聽校長講話。演講過後，場地才讓位於正式的慶典活動。一早起，校門口便拉了幾十響的禮炮。月河鎮難得有如此熱鬨隆重的活動，恰巧路過的、鄰近的、哪怕原本對校慶不感興趣的，也都被吸引，從外麵探頭張望。負責外聯的學生抓住機會，一手揮舞著宣傳單，一手把大喇叭朝天舉著，音量開到最高：“今天全校對外開放，大家有空的都進來看看，節目可多可好玩呢！”月河中學平日門禁森嚴，連在學生家長都難跨進去一步的。機會難得，眾人想想是這個道理，便都欣然接了宣傳單。校園裡一時間人聲鼎沸，熱鬨非凡。傅為螢本以為像她這樣遊離於學生會和社團組織之外的閒人，安心做個吃瓜群眾就好，卻沒想到當頭砸來一張誌願者胸牌。找上門的事情都不大，卻多而雜，間或還夾雜著籃球部、乒乓球部的表演賽人手不夠，十萬火急地拉王子殿下A去外援的烏龍事件——傅為螢直忙到午休時間，才偷出片刻的空趕去幼兒園接來了小滿。時間正值下午一點鐘。慶典這一天裡最黃金的時段，《灰姑娘》舞台劇開場。傅為螢鬆了一口氣：“趕上了。”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小滿的公主夢。小滿要看校慶，瓊華的這出劇簡直再適合不過。禮堂爆滿，連走道和側邊間隙都擠得幾乎沒有立足之地。傅為螢倒是沒有想到這裡頭也有她那塊彆出心裁的宣傳板的功勞，事實上她根本已經忘了自己也曾為這場演出勞心勞力過一番，在欣慰了片刻“瓊華的付出總算得到回報”之後，就光苦惱著小滿的個頭太矮了——這樣擠在末排邊上的角落裡根本瞧不見舞台，她索性把孩子扛上肩頭。小滿隻顧好奇打量著人群，沒提防身體騰空，不禁有點慌地抓了下傅為螢的頭發。反應過來之後趕緊鬆手，推推傅為螢肩膀，很不好意思似的。“放……放我下來啦，很重的誒。”恰巧此時，禮堂的喇叭響了一聲，全場燈光暗下。傅為螢笑了笑，沒再說話，也沒再有動作。小滿隻好小心翼翼地挪了挪屁股，試圖調整到一個儘量減輕傅為螢負擔的姿勢。演出開幕。傅為螢從幼兒園接到小滿的同時，另一邊——瓊華本想拉上傅為螢一塊兒到後台，趁著還沒化妝換衣服，專程親自跑到理科實驗班去找人，卻撲了個空。從旁人口中聽說傅為螢行色匆匆不知乾什麼去了，瓊華頓時有些悶悶不樂起來。演出時雖強打起精神，但待幕布一落下，她的情緒也隨之重又沉了下去。舞台劇如此成功，校長滿意，旁人便極有眼色地一改先前冷漠的態度，對瓊華百般殷勤起來。見瓊華陰鬱沉默，他們也隻當她是下戲累了，洋溢起體諒的微笑，甚至還有幾個貼心地跟上來挽起裙撐，一路將她送回化妝間。說是化妝間，其實隻是禮堂大廳後麵的一個平時做會客室用的小單間而已。學校自己的劇團，沒什麼大明星，也沒人會頭腦發熱地去窺探後台。見瓊華關上門，熱心者也就散了，門口亦未留人守衛——以至於傅為螢探進頭來的時候，背對著門坐在鏡子前發呆的瓊華實實在在地被嚇了一跳。傅為螢隻開了一條門縫，往屋裡左右瞄了瞄。“可以進來嗎？”瓊華一貫性子軟，對著人當麵生不起氣來，但還是覺得委屈，就隻好倔強地不轉頭，用一雙微紅的眼睛從鏡子裡瞪著傅為螢。傅為螢毫不知自己惹惱了對方，“嗖”的一下又縮回了腦袋。瓊華覺得莫名其妙，忍不住轉過身。片刻後，才見傅為螢閃身進屋。“我家的小朋友鬨著要來見識見識校慶，我就趁午休時間把她接過來了。”傅為螢帶著一臉惡作劇似的促狹表情，把小滿往瓊華麵前一推：“你不是最喜歡公主了嗎？喏，給漂亮的公主殿下做個自我介紹。”瓊華的嘴唇薄而色淡，唇角還有些略微向下的弧度，用月河鎮的老人一慣的話來說就是有些“苦相”。其性格又內向，平時即便偶爾笑起來的時候也總是緊張地抿著唇。這舞台劇的最後一幕是婚禮，瓊華為應著場景而破天荒地盛裝打扮起來，連妝容都走了複古濃豔的路子，便一反日常穿著校服、素麵朝天時楚楚可憐的苦相，還真有些公主氣度了。連傅為螢都驚歎地多看了好幾眼。平常看見公主圖片就星星眼犯花癡的小滿此刻卻極冷靜地指出：“她不是公主，她是灰姑娘。”傅為螢“噗”地漏出一聲笑：“最後嫁給王子殿下就變成公主了嘛。”小滿擰著眉，有點搞不清這個“嫁給王子殿下就變成公主”的邏輯。好半晌終於揮揮手，留下一臉“算了我不跟你計較”的無奈給傅為螢，往前走近瓊華一點，仰頭打量她。“我是妹妹，我叫小滿。你是姐姐的朋友嗎？”瓊華這會兒也反應過來傅為螢中午去哪兒了，連忙收起臉色，還像有些擔心自己無理取鬨的悶氣被傅為螢察覺似的，心虛得不住地往小滿身後瞄。“嗯。”她頓了頓，又加重音，“特彆好……的朋友哦。”瓊華複雜的心理活動，粗線條如傅為螢，當然是看不見的。她甚至隻當瓊華講了個笑話般，倚著門框笑彎了腰：“哈哈哈彆這麼肉麻吧。”反倒是被瓊華當作不通事理人情的小孩子而忽視的小滿，眨了眨眼睛，隱約讀懂了什麼似的。傅為螢笑夠了，伸手招小滿回去：“好了，看完公主殿下，我們該走啦。”瓊華驚訝：“這麼著急？乾什麼去？”傅為螢拎起胸前的誌願者名牌甩了甩：“雜役嘛。剛才來找你的路上被抓了壯丁，說校長想把後麵的節目的順序調整一下，讓我把表演者挨個兒通知一遍。” 說著她又歎氣，“這會兒學校裡亂七八糟的，誰知道人都在哪兒啊。”“那小滿跟著你跑也太累了。”傅為螢歎氣：“可不是嗎。”瓊華急於為中午的擅自誤會做補償，連忙道：“不如我先帶著她吧。我的節目完了，之後也沒什麼事情了。”不等傅為螢說話，她先征求小滿的意見：“讓姐姐去忙，好嗎？”小滿又眨眨眼睛，然後垂下眼瞼：“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