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歲的沈關關凝視著鏡子裡的自己,她慢慢撩起頭發,露出額頭,那條疤痕猶在,還會伴隨她長長的一輩子。要讓他知道,她早就不把這條疤痕當一回事了,就像她早就不把他當一回事了一樣。儘管她知道這是自欺欺人,但輸人不輸陣,無論如何,她也要爭回這個麵子。沈關關下定決心,雙手並用,把頭發向上一攏。推開辦公室門再出現在大眾眼前的沈關關又是一個俏生生的都市麗人模樣,利落的丸子頭顯得脖頸修長精神十足,鬢邊垂下幾縷卷發平添一絲慵懶,淺綠色的發帶在肩上係成一個蝴蝶結,給整體造型添加了一絲俏皮,小妹忍不住給她鼓掌:“關關姐你真是太讚了!不愧每天受嘉許姐熏陶,為你打call,給你打SSS分!”沈關關不理她,目不斜視地朝會客廳走去,在那裡,周先生周太太和何之州已經等了她一刻鐘。儘管已經在心裡鼓勵了自己很多遍,但當一步步接近會客廳,沈關關還是變得越來越膽怯。裡形容有心事的人會腳步沉重,不不,現實並不是這樣的,至少她不是的,她覺得自己輕飄飄的,像一隻氫氣球,被人鬆開了繩,收口線也沒有係緊,裡麵的氣一點點泄出去,被無形的力量拖拽著朝天空飛去,變得離地麵越來越遠……會客廳的門半掩著,透過毛玻璃的門,她可以看到坐在沙發上的何之州模糊的身影。還是那樣熟悉的坐姿,何之洲從小就不愛端坐,總是屈肘支撐在椅子扶手上,微微向後或向右歪斜著。他一直是個端正自持的好學生,一張臉總是冷冰冰的,唯有這個坐姿,稍微流露出一點痞氣。曾經沈關關愛死他這個樣子了。她記得有段時間,學校附近搶劫事件頻發,何之州受沈關關父親所托,每天晚自習後一定會等她一起回家。沈關關便總愛故意拖延一會兒,等到教室裡人都走光了才慢吞吞地收拾東西去何之州的教室找他,通常他教室裡也隻剩下他,他就那樣略帶痞氣地坐著,眉眼裡透著不耐煩的神色。那時沈關關一點也不為他的不耐煩而不開心,隻要他還在等她,她就開心死了。曾經她以為,他會永遠這樣等自己的。沈關關定一定神,擺出一張職業化的笑臉,推開門走進去:“抱歉,讓你們久等了。”何之州出現在這裡,是作為周太太的律師。沈關關強行收好情緒,禮貌地伸手:“你好,我是鵲橋仙婚慶中心的負責人,周先生委托我調解他和周太太之間的誤會。”周太太開口:“沒有誤會,也沒有調解的餘地。沈小姐,我是看在你的麵子上才來這裡走一趟,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決定,何律師是我的代理律師,所有離婚的相關事宜,他都會代為處理。”周太太這一打岔,沈關關愣了一下,扭頭去看她,直到一隻冰涼的手在沈關關伸出的手上蜻蜓點水般地一碰,沈關關嚇了一跳。回過頭來,何之州已經又坐回了沙發上,這次他擺出了一副精英談判的姿態,坐得端正毫無人情味。沈關關隻得在周先生旁邊坐下來。周太太離婚的態度很堅決,何之州替她宣讀草擬好的協議條款,車子房子她統統不想要,周先生的婚前個人財產她絕不會染指,至於婚後共同財產,假如周先生有異議,她可以全數留給周先生。換言之,隻要儘快離婚,她願意淨身出戶。沈關關不禁好奇,周先生到底做了什麼,讓她決絕至此?周先生苦澀地開口:“至少要告訴我原因吧,我們一直都好好的啊。”周太太卻是一張冷若冰霜的臉:“沒有原因,你很好,你沒有犯任何錯,隻是,我不能再和你一起生活下去了。”周先生還沒有說什麼,沈關關先情緒激動起來:“沒有原因算什麼?兩個人一起締結的約定,一方要毀約,卻連原因都不肯告訴另一方,這公平嗎?”周太太驚訝地看著她,沈關關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她忙垂下眼睛,不敢去看何之州的神情。一場調解或者說是談判就這樣不歡而散。從頭到尾,除了宣讀那些冷冰冰的協議條款,何之州一言未發。何之州和周氏夫婦離開後,沈關關在辦公室裡坐了一會兒,努力平複浮躁的心情,最終還是失敗。她看看時間才剛剛十二點,索性拎起包,打算回家蒙頭睡覺。離開前吩咐前台小妹打電話把今天所有的預約都推遲到明天,小妹一臉的羨慕:“自己做boss就是好,想什麼時候下班就什麼時候下班。”沈關關敷衍她:“是啊是啊,所以你要努力開創事業,自己做自己的boss哦。”小妹精神大振:“那麼boss,我可以采訪一下你嗎,你是怎麼在這麼小的年紀就擁有這麼大一家公司的?”沈關關巧笑嫣然地招了招手,待她把耳朵湊近自己嘴邊,小聲說:“因為我有一個有錢的爸爸啊。”戲弄完小妹沈關關略覺精神好轉,走出公司,沐浴在秋日陽光和涼風中,沈關關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五年了,都已經過去了。是啊,都已經過去了,曾經她想,如果再遇到他,她可能會死,像不會遊泳的人被扔進水裡那樣窒息而死。但是剛才他們見麵了,不僅見了麵,還說了話,還握了手,可她不還是一樣好好地活著?就像《小王子》裡說的,time soothes all sorrows。時間會撫平一切傷痛。話雖這麼說,但當一個人走在長長的路上,沈關關還是難免失魂落魄起來。往事一幕幕在她腦海裡閃現,那些被刻意壓製的原本以為早就遺忘的碎片,原來還那麼清晰地存在於記憶深處。沈關關像一個遊魂似的走著,全然沒注意到在她身後有一輛車一直在不緊不慢地跟著。直到她腳下一崴,腳踝傳來鑽心的痛,沈關關一個趔趄坐在地上,手往鞋跟上一摸,原來是鞋跟斷了,想必在被許太太推搡的時候就鬆動了。“你沒事吧,需要幫忙嗎?”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沈關關抬起頭,何之州就站在她的身後。我怎麼那麼倒黴,每次遇見他都是最狼狽的時候,永遠被他這樣居高臨下地看著。見她不說話,何之州再次開口詢問:“你的鞋跟斷掉了,有沒有扭傷腳踝,要不要我送你回家?”沈關關定一定神,手撐著地麵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何之州想要伸手扶她,卻被她禮貌疏遠地推開:“不需要,多謝。”她看一眼路邊,恰巧有一家Jimmy Choo的門店。她索性脫下鞋子往垃圾桶裡一扔,拎起裙裾光著腳朝Jimmy Choo走去。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穿高跟鞋是高二的時候因為何之州的辯論賽,回家的路上也是不小心一崴,其實她的腳踝並沒有受任何傷,但她就是耍賴說自己扭傷了腳踝,賴到何之州的背上,讓他一路背自己回家。然而現在,她就是要讓他知道,壞掉的鞋子和來自逃婚前男友的關心,她統統不需要。坐在店裡試穿新鞋子,沈關關假裝不經意地往外一看,不由得怔住了。何之州竟還沒有走,他的車還停在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