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她的現身(1 / 1)

秦初慈將自己關在了房間裡。她同陸重的事情,如今知情的人並不多。見她閉門不出,還以為是她過度緊張。蔣京原還請王媽將他帶來的珍珠磨成粉,熬一熬給秦初慈服下,說有定驚之效。秦正和盧靄上來看過她。秦正說,陸重的父親對陸重心結深重,比起陸重來,他更喜歡現在占據陸重身體的這個靈魂。這個靈魂比起原本的陸重來,更加懂事,更加配合。秦初慈問:“難道隻是因為他更懂事,就可以舍棄陸重嗎?”盧靄說:“天下有多少種人,就有多少種父母。你跟陸重的事情,我和你伯父從前也討論過。五家六姓的內部不能通婚,有的人愛孩子,隻為孩子一時的歡愉,有的人愛孩子,就替他的將來考慮。”“蔣京原將孩子看得比眼珠子還重,蔣茜喜歡現在的陸重,他就算再有意見,也不會逆著蔣茜的心意來。陸氏夫婦就更不在乎了,他們在國外又有了一個孩子,現在還不到十歲。但是初慈,伯母得告訴你,你現在還小,不懂兒女對於人生的意義。等你年紀再大些,你就會明白的。我和你伯父看著你長大,你在我們心裡和秦善沒有區彆,甚至我們還多疼你一些。小慈,我們不能看著你走錯路。等眼前的事了結,你的人生回到正軌,你現在覺得比天塌了都要大的這些感情問題,以後都會過去的,你會遇上更加優秀的男孩子。”她靜靜聽完伯母的話,最後也隻說了一句,“我知道了。”第二日,秦初慈一早就下了樓。她拿了噴壺在客廳替植物澆水,水珠在寬且綠的葉片上來回滾動;她幫王媽端上早餐,紅棗豆漿醇厚,驅寒暖胃。吃完飯後,她便去了院子裡的搖椅上坐著。膝蓋上蓋了一條灰色薄毯,壓著一本紅色封皮的書。她掀到其中一頁,重新這個已經爛熟於心的故事。在大森林邊上住著貧窮的伐木工一家,家裡有兩個孩子。男孩叫韓賽爾,女孩叫格蕾特。伐木工一家本來就沒多少食物,所以當大饑荒來臨時,伐木工再也買不起每天家人需要的麵包了……有人走到她的麵前,日光被來人遮擋,紙張上多了暗暗的陰影。秦初慈頭也不抬,輕聲說,“擋著我的光了。”蔣衡視線下垂,落在書頁上的大幅插畫上,“我以為隻有小孩子才看童話。”他拉過一張木椅,挨著秦初慈坐下,“你沒有話要問我?”秦初慈輕輕翻起一張書頁,“你想我問什麼。”蔣衡看向遠處,“商拯死前的幾天,我們聯係過。他告訴我,你和陸重在一起了。”秦初慈終於抬起頭來看他,眸光清冷,“和我在一起的是從前的陸重,現在和蔣茜在一起的這個人,我沒有興趣知道他們的戀愛過程。”蔣衡溫文爾雅的麵容上多了絲耐人尋味,“那就好。”他坐在椅子上,兩手交叉放在膝上,“真希望這件事趕快過去,好讓一切回複正常,你說是不是?”秦初慈將書合上,精裝書的封皮頗硬,書角頂著她一截手腕。她說,“當然。”晚上九點多的時候,家裡停了電。在一片黑暗裡,秦初慈摸索著下了樓。很快,客廳裡一點亮光點起。王媽拿了根蠟燭,吹一吹銀燭台上的灰。燭光將她的身影映在一麵牆上,她將打火機放到一旁,說,“好端端地,怎麼停電了。”秦善本來就在客廳,王媽剛才用的打火機就是從他那要過去的,聽了這話笑道,“王阿姨,這下可壞了,您追不上大結局了。”王媽歎氣,“誰說不是。”其他房間裡的人也紛紛下了樓,見大家散在客廳裡,盧靄拿了幾瓶紅酒出來,借著蠟燭的光亮又找出了酒杯,“可惜這電停的太晚,不然我們還可以來一個燭光晚餐。”秦正已經打完電話,“這宅子有些年頭,線路可能老化。我已經聯係了維修人員,明天一早他們會過來,今天晚上大家隻好將就一下。”一道甜美聲音響起:“紅酒燭光,彆有情調,實在說不上是將就。”說話的人是陸重的母親,她人到中年,聲音卻與外表極不相稱。單聽聲音,還以為是個年輕女孩。她同丈夫碰杯,自己的那隻壓得低了些,“乾杯。”陸重和蔣茜離他們不遠,不知道蔣茜低聲說了些什麼,陸重眉目柔和,帶出溫柔笑意來。秦初慈彆開視線,靜靜上了樓。在走廊上,還能清晰地聽到樓下傳來的說話聲。她進入房間,仰麵躺在床上,在一片漆黑裡閉上了眼。手機還有電,她連上音箱,房間裡自然雨聲大作。雨聲助眠。不知道過了多久,秦初慈似醒非醒間,覺得房間內的雨聲有些不對勁。她在一片混沌裡睜開了眼,驚雷一道,清晰入耳。真的下雨了。她看著白色窗簾不住飄起,知道窗戶那留了一道小縫。她從床的另一側下來,大片地毯鋪向窗戶位置。她一手扯著窗簾,一手向上抬起,要將窗戶整個推回。閃電的銀光無情劃破天幕,微藍玻璃上倒映出了兩個人影來——呼吸一窒,有什麼東西抵上了她的後腰,轟隆雷聲適時響起。無聲的威脅往往最可怕。秦初慈挾持著下了樓,經過某處時,她腳心一痛,玻璃已穿透皮肉流出鮮血來。此前還被人端在手裡的高腳杯,現在已成了玻璃碴。在暗裡,她聽見自己背後的人吩咐,“去將電點起來。”她隱隱綽綽地看見一人在廳裡移動。很快,客廳的燈重新亮起。她一時無法適應這光亮,本能的閉上眼去。再睜開時看著眼前的一切,就算心裡早有準備,依然不免錯愕。所有人都癱倒在各自的位置上,大口的喘氣如瀕死的魚。王媽恭恭敬敬的站在角落裡,她的腳旁就是秦善,身上還壓了一個高腳椅。變故陡生的時候,他從椅子上摔了下來。聲音在秦初慈的背後又開口了,酥酥地,“這蠟燭多好,你沒有聞到,真是可惜了。”說著,秦初慈已不由自主的向前摔去,在摔去的同時,她向後甩出一張符紙。噝的一聲。符紙被從中間破開,有什麼東西擦著秦初慈的左肩過去。下一秒,秦初慈已經磕在了地上,周身氣流迅速變化,將她壓在地板上。在燈光下,她看清了此人麵容。渾身的血液都涼了,秦初慈聽見自己的聲音,“居然是你?”女人緩緩蹲下身子來,摸了摸秦初慈的臉,笑容溫婉,就像是在敘著家常,“秦初慈,是我。”秦初慈的瞳孔裡便映出她的模樣來。身量修長,清秀的麵容上掛了柔和笑意,正是有過一麵之緣的沈芙蕖。電光火石之間,秦初慈好似想明白些什麼,“阮嬙她——”沈芙蕖站起身來,將身上衣袍扯去,露出了一襲暗色旗袍來。她拍一拍手,笑道:“不是她來上我的身,是我讓她來當替死鬼。”她終於帶出了點得意,“你到現在,還沒猜出我是誰來麼?”陸重的聲音響起,“她是陸淇月。”他躺在酒櫃旁邊,不遠處癱軟著的是蔣茜與蔣衡姐弟。沈芙蕖踩著雙貓跟鞋緩緩朝他走去,踢了他腰一腳,“有兩個靈魂的人,難道反應也會比普通人快一些?”她將沙發上的人扔下去,優雅落座後吩咐王媽,“幫我端一杯酒,我要好好和大家聊聊。”每個人都盯著她,但誰也沒有先開口。以年紀推算,陸淇月已經是近八十歲的老人。五姓六家的人本就壽數不長,更何況陸淇月已死是公認的事實。就像秦初慈,她認為葉婷是凶手,覺得葉婷與陸淇月或許存在某種聯係。卻從來沒有想過,真正的凶手,就是陸淇月本人。王媽將酒端上。沈芙蕖淺淺地噙了一口,“時間我有的是,我們不妨來玩一個遊戲。但在遊戲開始之前,我允許你們問我三個問題。”“誰先問,我就先回答誰。”話音剛落,商拯的母親已經響起,帶著咬牙切齒的恨意,“是你殺了我的兒子。”沈芙蕖眉頭微蹙,將她的話又重複一遍,“第一個問題就用在你的身上好了,是我殺的他,我震碎了他的魂鈴,在那小子跑了之後,我又割了他的喉嚨,拿了他一隻手。”她笑,“我總得在他的五根手指裡,選出一隻最合用的。”第二個問題是秦正問的,“六十年前,你為什麼沒死?”他剛說完,左臉便被響亮一擊。沈芙蕖吹一吹手心,“憑你這個孽種也來問我這個問題?”秦正向來嚴肅的臉上如火燒火燎,很難說清是因為耳光還是因為彆的。沈芙蕖晃晃杯中液體,“這要多虧阮洪波的死鬼老爹。”她伸出一隻右手來,無名指處有一顆偌大的鑽戒,盈盈閃耀著光彩。她將戒指拔下,不客氣的扔在地上。原來被戒圈覆蓋住的地方,有一道細細的線。“我上吊以後,所有人都以為我死了,他們還以為我怕了咒詛刑罰,其實我隻是閉了氣。”“阮洪波的父親留在最後,偷偷斬下了我的手指,卻在無意中破壞了咒詛之刑的實施。等人走光了之後,我從墳裡爬了出來,在樹林裡躲著,到了夜裡雨停了,我殺了一個過路的女人,換了她的衣物,將她填在了墳裡。”她笑,“他拿了我的手骨,過了幾個月,竟然又悄悄回來了,將墳扒開,把那截指骨又扔了回去。人一走,我便帶了我的指骨南下,我曾到處遊曆,知道有一種生長在峽穀之間的草藥,可以接骨續筋,即使是白骨,依然有奇效。我接骨之後,過了些年便殺了他和他的一雙兒女。”聽沈芙蕖言語中語氣,殺人就像碾死隻螞蟻一樣輕鬆。她手腕翻轉間,紅酒成線澆在地板上,“既然提起來,就請他們喝點酒。”她笑意吟吟,“第二個問題結束了,到第三個問題了。”秦初慈開口,“阮嬙是怎麼回事?”沈芙蕖說,“我就知道你要問這個。我瞧上了她的手骨,所以七年前就帶她去了雲雩山。這個傻瓜。”她語氣輕蔑,“阮洪波說什麼,她就信什麼。阮洪波說他們已經失去了傳承的能力,她就真的相信。我早就知道她喜歡翁宗秉。所以我特意選擇了翁宗秉當我的目標。”秦初慈難掩情緒,“阮嬙根本就不知道你的身份,她拿你當最好的朋友,在那場大霧裡,她以為你有危險,甚至舍身救你——”沈芙蕖輕笑,“所以我才說她是傻瓜。我砍下她的手時她還沒死。隻可惜,沒能將她那時的神情錄下來。翁宗秉的命在我手裡,阮嬙生前愚昧無知,死後還要受我鉗製,日日看著我和他喜歡的男人恩愛。”秦初慈眼底浮現憎惡,“你不如直接殺了她,毀了她的靈魂來的乾脆。”沈芙蕖收了笑,從沙發上站起來,“那太便宜她了,她祖父砍下我一根手指,害我南下顛沛流離,我就讓他三代人不得安寧!”戾氣深重的話語讓所有人脊背發冷。她開始在廳裡走動,“問題問完了,現在我們來玩一個遊戲。”沈芙蕖氣定神閒,“你們肯問問題,也是想拖延時間。隻不過我這根蠟燭比你們想的要厲害得多,怎麼樣,現在是不是還沒有力氣?”她褐棕色的眼珠微微一轉,去將秦善拖到秦正夫婦跟前,又將秦初慈一並拖了過來。她指點著,“蔣家有兩個人在這,秦家也有兩個人在這,可是我不需要這麼多手骨,舍哪個,保哪個,我數到十,你們給我一個答案。”陸淇月嬌柔一笑,“想想商拯,再想想阮嬙,你們將人給我,我拿走的可不僅僅是根手指。那個言夏清,”說著這,她眼眸一冷,閃過殺意,“若不是老婆子礙事。等我集齊了手骨,再拿她小命不遲。”沈芙蕖俯身,封上秦善與秦初慈二人的嘴。“十。”秦正同妻子對視了一眼,彼此額上都有冷汗。“九。”“八。”盧嵐的聲音從角落裡傳了出來,“……大哥,姐姐。”她隻呼喊一聲就沒了下文,要說的意思卻通過稱呼表達的明白。生死關頭,沒有一個人能眼看著自己的兒女去死。盧嵐一直因為丈夫和兒子的死對女兒耿耿於懷,但到了這時,沉澱在心底的母愛終於覺醒。“七。”……數到三的時候,秦正嘴唇極為艱難地動了動,“不用數了,保——”他的話被妻子打斷,“保秦善!”盧靄一雙眼睛圓睜,說的堅決,“保秦善。”多年夫妻,她知道丈夫要選誰。可她不能讓他這樣做,不能讓他親手送兒子去死。盧靄的眼淚刷的落下,她看向地上的秦初慈,“小慈,伯母沒辦法。如果她隻要一根手指,我一定讓你哥哥去。可是現在她要的是一條命!”秦正卻瞧著兒子,“是爸爸對不起你。小慈是你叔叔唯一的血脈了,她從小就辛苦,我不能推她出去送死。”陸淇月重新掛起笑意來,“怎麼辦?現在一人一票。”這樣的話,我隻好都殺了,省的你們兩難。”盧嵐的聲音和盧靄交織在一起,一個說的是不要,一個說的是保秦善。盧靄咬牙,聲音直發顫,“求求你,把我兒子留給我。”秦初慈閉上眼睛。如果可以,她希望此時的自己是一個聾子。陸淇月太懂人心,比起單純的殺人來,她更喜歡看操縱人的感情。伯父和伯母在她和秦善中做選擇,蔣伯父則要在親生兒女中挑出一個人來去送死。無論他們選誰,秦家與蔣家都已離心。陸淇月說,“既然你求的這麼真心,那我就把秦善留給你們。”盧靄心裡某處悄悄鬆了一口氣,與此同時,侄女的生死又進入了她的腦袋裡,愧疚如潮水般襲來,但隻看一看秦善,她的內心便又硬了起來。蔣京原的決定下得同樣艱難。男人眼中蓄滿了眼淚,他強忍著,手心與手背都是肉,最終吐出一個人名來。他說完,再也繃不住,低嚎出聲。在彆人的痛苦裡,陸淇月笑出了聲。在動手之前,她給了秦初慈說話的機會,她說,“你可以求我,如果你求我,或許我會改變主意,讓秦善來替你。”秦初慈眼睛如深沉古井,不起波瀾,“他已經很久沒有傳言了,而且你拿了手指,勢必要再接到你的手上去,我比她適合。但我還是想問你一件事。”陸淇月來了興趣,她蹲下身子,旗袍的開叉處露出一片雪白細膩,“哦?問什麼。”秦初慈看著她,“我父親和哥哥的死,是意外還是人為?”陸淇月說,“比起秦正來,你父親長得更像你祖父一些,”她麵上透漏出一種懷念來,“那幾分聰明也有點像他。原本我是沒想對他下手的,隻是他管的太寬了些。他查到了雲雩山,就非死不可。”她撫上自己的容顏,皮膚緊致,眼尾平坦不見紋路。“五姓六家的說法是後來才流行起來的。此前隻有秦、阮、蔣、商、言五家,這五姓按照五行相生相克的順序司教撫之職。隻不過人的貪念漸長,死亡的人與日俱增,到後來,冥界已經不堪重負。”“於是就多了陸家,司鎮壓之職,將不聽話和不服從的亡魂就地處決。雲雩山是遠古時期的地府,說得確切一點,是已被廢棄的地府。雖然被廢棄,可仍有大用。”燈影之下,陸淇月美人麵上多了森森笑意,“沒有亡魂的地府,算什麼地府。我定時向它獻祭,它就允許我的壽數不再增長,永遠停留在這個年紀。”“你父親曾替獻祭的人傳言,他不死心,想要查出那些人真正的死因。眼看著就要查到我的身上——”她捂著嘴笑,“每次獻祭的人都是我精挑細選,和我頻繁接觸過。要讓他這麼查下去,不難查到我身上。所以我就動了些手腳,讓我的倀人撞死了他。”秦初慈眼中儘是恨意,“陸淇月,你簡直是喪心病狂!”許多人隻知道倀鬼而不知道倀人。古時野獸吃人,倀鬼就是被它們吃掉並且心甘情願地受它們驅使的亡魂。倀人則是遭受重創後又被救下、同救人者締結下主仆之約的人。兩者最大的共同之處就是忠心。現在看來,王媽和葉婷都是她的倀人。“時辰差不多了,我們動身吧。”她說,來時穿的黑袍被她拿在手裡,向燈上用力一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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