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初慈今天醒的很早,六點便睜開了眼睛。大概身體還處在考試周的生物鐘內,昨天白天又睡得太多,無論如何也睡不動了。她的情緒已經恢複平穩,想要出去,又怕自己發出的聲音吵醒了陸重。她側著身子,在床上刷起朋友圈來。首頁的第一條動態,是陳辛葉的自拍,定位在絳城的高鐵站,她同周昭陽親熱靠在一起,對著鏡頭搞怪。秦初慈知道,她們兩個是一個地方的人。她點個讚,向下翻去,看見了言夏清的動態。上次拱月之會,讓秦初慈認識了言夏清,但是在她印象裡,似乎很少在朋友圈看見言夏清的動態。言夏清發了一張字帖,應該是她自己寫的。秦初慈對書法並無認識,隻看見底下蔣茜評論,“寫的很好。”既然蔣茜都說好,那應該寫的不錯。正要滑過這條動態時,她忽然住了手。言夏清,是無所不知、知無不言的言家人。秦初慈心念一動,很快回過神來,給言夏清發了條消息過去。在床上又呆了一個小時後,秦初慈躺不住了。她悄悄走進衛生間,將水流儘量調的小一些,撿起那支薄荷綠的新牙刷開始刷牙。陸重醒了。他推開半掩的門,頭發有些亂,衝秦初慈肆意而笑,隨即伸出手來捏一捏她臉頰,秦初慈牙刷還在口中,唇畔有白色泡沫,他也捏不起什麼肉來,“像個小螃蟹。”秦初慈低頭漱口,從鏡中瞟陸重一眼,還擊,“你才螃蟹。”陸重站在門口看她乖巧洗臉,心裡某處異常柔軟,忍不住又開口,“你要不彆走了,留下來陪我過年?”他扯過一旁的毛巾,遞給秦初慈。秦初慈聲音被毛巾搞得有些悶,“得寸進尺。”陸重失笑。書房裡木質的書架從底至頂,占據房間三麵。當中一張長桌擺在中間,旁邊有張圈椅。這樣的擺放方式秦初慈並不陌生,秦家老宅裡的書房跟這間房類似。她仰著臉,打量書架上的書。陸重向圈椅裡一坐,長腿交疊橫在桌上,“秦家沒給你打好基礎,還得我來調教。”最後一句咬字曖昧。秦初慈彆他一眼,指一指最頂上那一排暗色古籍,“那是什麼?”陸重看一眼,漫不經心:“家譜,還有行狀。”行狀是敘述死者世係、生平、生卒年月、籍貫與事跡的文章,墓誌的撰寫往往要依據行狀,官修正史時,需要立傳的人家也會上交行狀作為書寫依據。陸重笑,“眼夠尖的。”秦初慈說,“放的那麼高,一排都是一樣的形製,看不見才比較奇怪。”陸重抄著雙臂,忍不住發問,“你的傳言是半路出家,最早是什麼時候?”秦初慈回答,“高考之後的暑假,從六月開始,一直到九月開學。”陸重說,“那就是兩年前。在你之前,秦家學習傳言的人隻有秦善?”秦初慈點了點頭,“秦善是我伯父的兒子,你們應該見過。”陸重換個姿勢,“打過一次照麵。我印象裡,秦善的能力不錯。他沒有教你?”秦初慈眼底一暗,“他放棄傳言了,我伯父當時很生氣,差點打斷他的腿。他沒有跟我們說過原因,隻知道他無論如何不肯再進行傳言,所以,我伯父來問我,要不要傳言。”“哥哥死去,秦善退出,所以,我參與進來。”她垂下眼,敘起往事來,“我第一次見鬼,是暑假返校拿成績單的時候,在三樓的衛生間裡,我打開隔間的門,看見一個渾身帶血的嬰兒,他脖子上還纏了臍帶,臉憋得青紫,向我爬過來。每動一下,瓷磚地麵上就多一道血痕。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陸重說,“這種嬰兒鬼不需要傳言,我會直接送他走。”秦初慈淡淡地說,“可是我什麼也沒有做,我跑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順著走廊衝下樓去。我現在都記得當時的場景,從教學樓出來以後,我跑到了操場草坪的中央,頭頂上是烈日,耳邊一下子進來很多聲音。有喇叭播放的歌曲,有來操場照相的同學們的打鬨聲,我才覺得累,覺得很喘,覺得……我在人間。”她說,“從我跟伯父說,我願意學習的時候,我就開始給自己做心理預期。我以為,就算我不熟練,但是應該可以勉強保持冷靜。直到那天我才知道,我太高估了自己,我甚至連掏出符咒的勇氣都沒有。”“我隻想逃跑——”陸重站起身來,搭一搭她的肩,“人恐懼的時候,本能的反應就是逃跑。有的情況下,想要逃跑,身體卻因為太過恐懼而喪失了逃跑的能力。起碼,你還跑的動,不算太差。”他話鋒一轉,說起商拯來,“你還記得商拯嗎?”“商家掌招魂。有些人死期未至,但由於一些原因造成了魂魄與身體的分離,魂魄遊蕩於外,這種時候,就需要他們來負責。商拯第一次替人招魂,是替一個老太太。兩家連一點親,那老太太的孫子找到商家求助,本來是要商拯父親下場的,商拯偏偏要自己來。”秦初慈自然記得商拯,又想起他一聲一聲的重重哥哥,不禁莞爾。陸重說,“魂魄是招回來了,商拯嚎一聲,一鬆手,又送走了。據說那老太太的孫子臉立刻就黑了,好在沒走遠,商拯父親及時出手,讓魂魄歸了位。然後一腳就將商拯踹在地上。一大塊淤青,”他伸手比了一個長度,“就在後腰。”秦初慈眼睛一彎,成了兩枚新月。正欲開口,桌上的手機卻有了動靜,陸重離得近,下巴微抬,“你的手機。”秦初慈拿起手機來,將電話接起放在耳邊,伸手推開書房門。她站在長廊裡,背脊抵著牆,感知到的微微凸起是牆上掛著的油畫。言夏清的聲音傳來,清脆明快,“我看見你發的消息了。紙片人是寄托魂魄的載體,如果魂魄距離人身的距離太過遙遠,可以將魂魄打到紙片內,方便攜帶。這種手段,商家倒是經常使用。”秦初慈說,“可是一個人的魂魄與肉體分離之後,魂魄應該是意識淡薄的,所以才會飄在外麵,需要商家派人來幫忙歸位。但是我遇見的紙片人可以說話,可以行動,甚至可以驅使力量,並不是單純的人神分離後的魂魄,而是亡魂。”亡魂死後,就算一時之間避開了緝魂使者,依然要被困在死亡之地。就像汪荷,她怨念深重,在電梯裡交手時一度壓製住自己,但她的行動範圍依然還是在碩A樓,如果不是陸重拿出瓷瓶,汪荷根本就無法去到翁老師的家裡。言夏清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也是我要同你說的。你說你聞到鬼氣,以常理而言,飄蕩在外麵的魂魄由於肉身未死,姓名並不在簿冊上,他們不算亡魂,自然就不是鬼,更不應該有鬼氣。”“所以我想,你見到的紙片人同商家常用的並不相同。你說你見到的紙片人,紙張的質地是黃麻紙?”她回應:“我應該沒有看錯。”言夏清說,“好奇怪,商家運用紙片人的時候,一般都是普通的符紙。黃麻紙……可能問題就在黃麻紙上。這樣吧,我把這件事跟家裡說一下,有什麼情況我再通知你。”兩人掛斷電話。秦初慈又回到書房,將手機又放回桌麵,“言夏清的電話,我今天早上跟她發了消息,將紙片人的事情跟她說了。”陸重在她眉心間按了按,提醒她不要蹙眉,“她怎麼說?”秦初慈將言夏清的話又對陸重講述一遍,陸重聽完,“不要想太多,如果他們覺察出不對,會來找你的。”他神態認真,眸光落在她身上。秦初慈伸手去拽住陸重胳膊,輕輕抱住了他,她依偎在他懷裡,隔著一層襯衫,男人身體的溫度清晰可感。她擁緊雙臂,將人抱得更緊一些,“陸重,你真好。”他的安慰,她都準確地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