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父親的愚孝(1 / 1)

2除了共同抵抗母親的時候,其他的時間裡,我和父親的關係並不那麼融洽。有一次開家長會,同學問:“你爸媽會不會打你?”我點頭,她驚訝道:“你成績這麼好,這麼乖,有什麼理由打你?”父親對我打罵的次數不多,但幾乎都和奶奶家的事有關。奶奶和母親的關係並不怎麼好,隻要母親說起奶奶的不好,父親就會展現出他人生中最暴躁的樣子。有一次母親和父親因為奶奶家的事吵架吵到一半,她怕刺激他,於是先出門避一避。我從房間出來看不到母親,有些著急,就想去找她。父親攔住我,讓我把他剛才砸母親的高腳凳扶起來,說我看到凳子倒在地上都不知道扶。我一時氣憤,並不願意,堅持要先去找母親。他一下子變得非常暴躁,把我推倒在地,一下一下地踢我的後腰。毆打是什麼時候停止的我記不清了,也許很快。後來我奔向電話,想報警,後來想了想有更好的方式——我打了大伯的電話,電話接通時,我一邊哭一邊對大伯喊:“我爸要打死我了!”我的爺爺、奶奶、父親、大伯和小叔,全是警察,當時我小小年紀,竟以這樣的方式報了警。父親的愧疚來得很快,後來我堅持說自己腰疼,母親帶我去查腎功能,在等待結果的時候,他的表情一直很不自然。母親極為心疼我,反複說著,女兒這麼大了,怎麼能打呢?在我青春期的六七年裡,他隻打過我這一次,但從此我們的關係就不複從前。父親的愚孝像一個暗生的毒瘡,平時沒事,但隻要重新碰到“感染源”,便會生出帶血的膿瘡,清算一般把舊怨再結一次。對於學習,我其實並沒有什麼動力,有時我甚至懷疑,我上癮的隻是得第一的感覺,但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拿第一。這件事之後,一個更加清晰的念頭在我心裡產生了,我要遠離這一堆親戚。在奶奶那一家人中,爺爺是最溫和的一個。他在我讀初二的時候過世,在我模糊的記憶中留下一個良善的形象。但這位毛筆字一流,年輕時有秀才之名的老人,曾經有一次在家宴上喝多了酒,對著孫輩中讀書成績最好的我說:“女孩子考什麼好學校?去那麼遠乾什麼?讀本地的大學就夠了。”這麼荒唐的提議,父親居然聽進去了,還好母親立馬反駁了。每每念及此,總是讓我心涼。3高考之後很多年,我仍然會做噩夢。我夢見自己在考場上,完全沒有複習;或者還沒有答完題,老師卻收了卷。弗洛伊德說,這種夢是因為做夢的人又要麵臨重大考驗,潛意識會想起以前順利完成的類似經曆,暗示自己這次現實中也會順利。但夢中的恐懼卻異常真切,仔細想想,高考如果不順利,最害怕的事其實不是落榜,而是不能去遠方。我還記得,父母送我去大學的場景。我被分去的校區,在廣州大學城,是一個與市區隔離的孤島。上島之後,隻有島上總站發出的公交車可以到達學校。因為聽說島上荒蕪,學校旁隻有一個小超市,我連指甲刀都從家裡買了過來,行李實打實地裝了四五個蛇皮袋。上大學之前,我隻在高中時住過一個學期的學校宿舍。當時學校收的學生太多,本部住不下,於是高一的新生分兩批輪流去分校住半年,每周回一次家。上大學這次則實實在在的,從任何一個意義上來說,都是我第一次離開家。從外表上看十分嬌慣的我,卻很快適應了新生活,一點思鄉的情緒都沒有。父母回總站的時候,依然坐著來時的那一趟公交車。車門關上的那一刻,我看見隔著玻璃紅了眼睛的母親。而我的心酸,隻到這一刻為止。那一年的迎新晚會剛好是中秋,我碰見了好幾個掉淚的同學,但我沒有哭。那時我暗自思忖:自己的心,還真是硬啊。我想去遠方,我也來到了遠方。這樣的欣慰,足以抵禦我的思鄉之情。4偶爾想家的時候,往往是下雨的時候。我家鄉的小城一年到頭都是雨,如果有一周時間不下雨,那便是大事——人們會開始憂心水庫會不會沒有水。廣州的雨水則是不同的,通常連著幾個月一滴雨沒有,而一下雨就是接連的台風、暴雨,一點喘息的時間都沒有。但就是這樣風格迥異的雨,我也能尋到一些相同的氣息,又或者說,隻有在下雨的時候,這兩座城市才會有相似的地方。有一次下雨,我騎單車從教學樓回寢室,經過網球場,看到路邊的一棵小樹竟然倔強地開出了幾朵紅花,我幾乎在第一時間就確定這是木棉花。在那一刻,我迅速想起了高三時,我在學校七樓自習室裡展開過對遠方的想象。木棉花在某種意義上,代表了我想去的遠方。我第一次知道這種花是在一本青春裡,書名叫《花開花落》,女主角叫範霓。青春成長中總會有一些不經意間對你影響至深的東西,這本書也許不是很出名,但它是最早向我完整地展現了一個女孩從上大學到找工作的青春。相比起愛情故事,書中主人公寫實的經曆更讓我記憶深刻。從軍訓到本科畢業,從本科畢業到保研,從保研到最後找工作,它像是一個寫實的圖譜,給我描繪了高考之後可以預見的生活。我是在初中看到這本書的,那時我每周去一次市圖書館,把放青春的書架翻了個遍,才發現這本在現在幾乎沒人再提起的書。書中描寫女主角在的學校有木棉花,說木棉花又稱英雄花,木棉樹高,花開的時候一片葉子都沒有,滿樹紅花,開得頂天立地,連它的墜落也分外豪氣,從那麼高的樹上落下,毫無軟綿之氣,一路旋轉而下,“啪”一聲落到地上,花朵也沒有損傷。我在家鄉沒有見過這種樹,也許是自己性格不夠強勢,看這樹的性格比人還豪氣,便心生向往。女主角的學校在書中叫“華大”,我一直在想原型是哪所學校,木棉花分布的城市也並不都是我想去的,後來也便沒有追究。高中時,學校門口有兩棵玉蘭樹,是學校的鎮校之寶,一樹芳華盛開時,美得讓人心顫。第一年看到它開花,我整個人都愣住了,樹上一片葉子也沒有,滿樹白花,每一朵都開得風姿傲然。儘管知道這兩棵樹與木棉沒關係,但每次經過時,總是想起開花時也一片葉子都沒有的一樹紅花。當時我的高中有一個傳說,門口的這兩株玉蘭,左邊的先開,今年省文科狀元就在我們學校,右邊的先開,就是理科狀元,兩株同時開,則兩個狀元都在。學校有兩個自習室,一個在圖書館二樓,一個在教學樓的頂樓。中午不回家時,我通常在頂樓的自習室裡。從那裡望下來,剛好能看到校門口的玉蘭、香樟、銀杏,一路望進來,再想想遠方的木棉,好像就有了繼續這一天的勇氣。在那個雨天,想起高三時的自習室,望著眼前略顯孱弱的木棉,我突然切實地有了一種已經到了我想要到的遠方的感覺。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