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直到找工作時,主編對我聲音的評價,又讓我陷入對聲音的困擾。比起音量的大小,更讓我驚慌的,是在進雜誌社後,第一次采訪完整理錄音時——那是我第一次認真且長時間地戴上耳機聽自己聲音的回放。當時我嚇了一跳:錄音裡的聲音和我自己平時講話時聽到的是不同的,經過電子處理的聲音連我自己都感到不適。我不得不慌忙地谘詢周圍的人:“平時你們聽到的我的聲音是和錄音裡一樣的嗎?”那種慌亂,是害怕電話那頭的采訪對象因為聲音對我有偏見:初出茅廬,不專業。好在,這樣的誤會並沒有發生。最近一兩年,我不再害怕聽自己的采訪錄音,耳機裡的聲音已經不會引起多餘的想象,具體哪裡變了卻說不上來。最近有一次,我電腦壞了,不得已打開舊電腦,好奇地聽了一下三年前的采訪錄音,差彆一下子就出來了。也許是聲線隨著年紀有了變化,也許是口音受居住城市的影響,也許是采訪的熟練程度不同,之前那種讓我害怕的不適,已經消散了。這樣的聲音,為什麼會成為一個讓我困擾的因素?在長大之後,回想起青春期男生們的起哄,在表麵的嘲笑之外,我看到了更多的東西。你需要讓旁人認識到一個更完整的你,不被片麵的因素所左右。回想起我近年來采訪的人物,沒有一個人對我的聲音做出過評價。他們通常說的是什麼呢?上一期采訪的作家路內在給雜誌寫編讀時提到對我的評價:“讀書類的紙質媒體在變少,資深記者也在減員,而你們的記者敬業且思維敏捷,即使在紙媒最發達的年代也不遑多讓。”敬業、敏捷、專業,我收到的多是這樣的評價。在專業素質麵前,聲音隻是一項中性的特質,不會讓人模糊焦點。4但如果可能,我還是願意經曆一個不對聲音感到自卑的青春期。有一次,我和一個平台的編輯朋友在溝通稿子,剛好在路上,我發了語音。她很激動:“你聲音真好聽,我們剛好要開一個作者的音頻欄目,你有沒有興趣?”我婉拒了,和她聊起那段少年時因聲音產生的陰影。她驚呼:“怎麼會?”然後問我有沒有看過高圓圓演的《愛情麻辣燙》。在裡麵,高圓圓的聲音被愛慕她的男同學錄下做成了磁帶,那位編輯說:“我以為你的青春故事應該是這樣的。”很可惜,並不是。我找出那部即使對於我來說也太老的電影,看著男同學錄下火車聲,女主角課堂上朗讀的聲音,咯咯的笑聲,心中有種寬慰:關於聲音,還有這樣的青春呀。不是所有的少女時代都能美成這樣,但是,儘管時過境遷,我仍然遙祝經曆著這一時期的少女,都能被溫柔以待。我已剪短我的發1二十九歲那年,我剪掉了留了十餘年的長發。並沒有什麼特定的理由,也沒有什麼削發明誌的故事。但對少時剪過一次失敗的男孩短發,陰影大到發誓再也不剪短發的我來說,著實是一件大事。少女時期那次失敗的短發經曆,還是發生在剪短發相當於宣告失戀的時代。那時看鬱秀寫的《花季雨季》,裡麵提到林青霞失戀之後去剪短發,後來這便成為一個流行的失戀儀式,剪短發意味著斬斷情絲的新開始。我沒怎麼看過林青霞的電影,但莫名覺得這種治療傷心的方法帥氣極了。《花季雨季》是一本提到會暴露年齡,但對我而言很重要的書。這本書我最初是每天中午回家吃飯時在中央廣播電台聽完的。那時我家有一個小型音響,集CD機、錄音機、收音機的功能於一體,每天中午,父母會把收音機打開,調到FM93.6聽廣播。這本背景在深圳的青春是我接觸的第一本青春文學,在那情竇初開的年少時期,一天聽一個章節,填充了我的中午時光,是我十六七歲對青春的最初想象。除了青春情愫之外,《花季雨季》還描述了那個年代的很多生活經驗:深圳這座城市的戶口如何難得,主角團成員如何麵對父母鬨離婚,學霸想考清華北大,但父母卻覺得留在本地讀深圳大學就好,還有少男少女間的自私、誤會和坦誠……我到廣州讀大學時,在行李裡帶了這本書的第一版,那時我已不怎麼翻看它,但凡出遠門,都會把這本並不算薄的書帶在身上,仿佛這樣才能安心。所以,小學六年級時,因為這本書的影響,我將剪短發和儀式感聯係在一起了。當年我義無反顧地跑到理發店,瀟灑地坐下,對理發阿姨喊了一聲:“三七開。”那個場景後來在我腦海裡無數次地重放,因為在之後的一年裡,我總幻想能回到那一刻阻止自己。至今我都記得剪短頭發後那天收到的各種眼神,我幾乎立刻能從同學的反應裡看出他們的態度從討好轉變成嘲笑,隻需要一剪刀。想起林青霞的傳說,我在心裡默默地想,失戀剪發真是件雪上加霜的事,這作用無異於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還要召喚彆人來看笑話。在那之後的一段時間,照鏡子和照相變成了我最討厭的事。在頭發留長之前,我不穿裙子,衣服隻穿黑、白、灰,隻和家裡人照過一次相。每次摸到剪短的頭發時,都有一種莫名的煩躁。剪發對失戀有沒有治愈效果我不知道,學習上需要的收心效果卻是極佳。2但在二十九歲時的這一剪,我卻絲毫沒有留戀的感覺。沒有宣告,沒有儀式,每天洗頭、吹頭時甚至會感到輕鬆和爽快。我如今已經不能體會少女時期因剪短發而感到的度日如年,就算不小心剪太短,兩三個月就長回來了——這點時間對現在的人生長度而言隻是恍眼之間。對頭發長度的疼惜程度,大概也是隨年齡遞減的吧。即使是沒有任何特殊意義的剪短發,卻仍然給我帶來了不小的影響。因為曾經剪短發的陰影,我在剪之前做足了剪發功課,並將文章發到了豆瓣上。這篇文章的量,比我的其他文章要多幾倍。那時正是我在的雜誌社發不出工資的時候,在此之前,我在雜誌出刊的周期中循環忙碌,雖然寫了不少文章,但根本沒有心思去經營自己的平台。並且,或多或少,因自己在紙媒工作,我對公眾號等自媒體有種心理上的排斥,結果等知道雜誌將要終結,才發現除了一遝厚厚的雜誌過刊之外,自己什麼都沒留下。那篇意外的功課,讓我迅速積攢了第一批讀者,某種程度上讓我開始不再隻是依賴紙質媒體。雖然,這樣的心態轉變開始得非常晚。我在進入下一家出版社工作時,就是以一個短發的形象入職的。而這家出版社,就是當年出版《花季雨季》的出版社,不知這算不算是一種命運的巧合。我從來到深圳生活,到正式在這裡定居,深圳戶口已不像從前那樣難拿。中的深圳大學就在我家附近,外來人口在深圳不會再受到區彆對待,這座城市現在大概算得上中國包容度最高的一座城市。中提到的關於深圳的信息幾乎都已過時,反而是中剪短發的情節,仍然在影響著我。學生時期,短發女孩和長發女孩給人的印象是固定的,即使畢業後,長發女孩剪了短發,短發女孩留了長發,你在回想起她時還是會停留在最初的印象上。待我和同事相處了一年多後,有一次給他們翻照片看到我留長頭發的樣子,年輕的美編驚歎:“和你現在的氣質完全不一樣,長發的時候你也太溫柔了吧。”長發就等於溫柔,這種刻板的印象其實非常武斷。但“溫柔”的確是我在留長發時聽得最多的一個形容詞,周遭人們口中的溫柔,大概是“溫順”和“脾氣好”。真正的溫柔應該是什麼?最近看到有人解釋:溫柔是一種內心的溫暖,並沒有柔弱的感覺,恰恰是因為內心強大,所以不忍心把彆人放在尷尬的境地裡,在相處時讓彆人有舒適溫暖的感覺。這才是溫柔真正的樣子,而不是靠頭發長短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