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關於口紅的夏天(1 / 1)

4口紅成為當代女孩物欲的象征,其實是有些沒有道理的。如果將一支口紅的價值單純地換算成在餐廳吃的一頓飯,在商場買的衣服的幾分之一,口紅本身的吸引力就會陡然喪失。口紅如此重要,大概是因為人在對鏡自視時,唇色是最鮮亮的一處,最容易讓人產生怦然心動的感覺。在岩井俊二的電影裡,周迅看到自己喜歡多年的男同學找上門,翻箱倒櫃要找的,也隻是一支口紅。說到底,這是屬於口紅的特色和魅力,與物欲無關。我並不想收到口紅作為道歉或討好的禮物,因為口紅太私密、太日常,每當用到時都會想起送口紅的人。如果恰好喜歡的人送了心儀的那支口紅,不一定是送口紅的人特彆用心,而是表示我允許對方進入較隱私的親密關係圈。如果我們身邊真實地存在福爾摩斯先生,那口紅大概能帶來不少有反差感的私人信息。比如我就絕不會買評論中說“這個顏色很溫柔”的口紅,“溫柔”往往代表著這支口紅不顯色,塗上去會不儘如人意。常在生活中被評價溫柔的我,膩味了這個詞所暗示的溫順感。色號是公開的,喜好卻是隱藏的。我身邊有乖巧認真的女孩,喜歡的口紅色號卻是哥特色調的紅棕楓葉紅;有平時素顏的女孩,買的口紅都是正紅色。我們分享著色號,卻不輕易問喜好背後的故事。至少這一抹紅,是我們自己可以掌控的。5那個獨屬於女孩之間的關於口紅的夏天,已經離我遠去了,那支神奇的口紅,我如今也不常用。那樣一群人的末日般的小狂歡,如今想來有種戲劇性的幸運。但是,口紅帶來的雀躍卻留下了。YSL絕版的鐵鏽紅,TOMFORD的野薑紅,Dior唇釉的西柚紅,把我從早晨不願上班的頹廢情緒裡點亮。《牛仔褲的夏天》中有這樣一段台詞:“也許我們每個人都有做失敗者的時候,幸福並不意味著一切都得十全十美,幸福也許就是記住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穿那條牛仔褲,或在‘龍穴曆險’裡打到下一級,這些小事加在一起就會超過我們的失敗,或許我們能做的就是好好生活。”那個夏天的口紅,大概就是這樣的小事,雖然微小,卻給我們一種加起來就會爆發的力量。編輯部的女孩們如今四散各地,我之後到了出版社,依然在做雜誌,依然在寫文字。在每個上班的清晨,塗上口紅的一瞬間,心頭還有那時保留下來的一點暖意——我還記得那個夏天,我們確實還在好好生活。少女與霓裳1現在想起來,我人生中購買欲最低的時候,應該是初中的時候。那時我們有兩套校服,周一到周三穿黑色的,周四到周五換藍色的,在衣服上唯一要花的心思就是要買不同的領口配白襯衫。每天早上七點二十分,需要到學校集合跑步。我家離學校隻有五分鐘的路程,在路上常會遇見班主任,我打個招呼,趕到她前麵,剛剛好不算遲到。然後我把書包往籃球場邊的水泥凳子上一扔,一口氣都來不及喘就開始跑八百米,跑完之後接著早讀,八點開始上課。學校操場的跑道是用黑色河沙填的,跑起來總會揚起黑色的灰,跑不動時,我會盯著遠處緩緩冒出白色濃煙的煙囪——那大概是一天中最緩慢的一個場景。初中那段無法喘息的日子在我心中是灰藍色調的,很大程度和我們班主任有關。每天課程結束後,她會留半小時訓話,訓話的內容龐雜且豐富,從抹桌子的正確方式到不遵守紀律的處罰,甚至還會教我們為人處事。班主任有一個非常男性化的名字,整個人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我當時對她由衷敬畏,因此對這種過於細枝末節的管教沒有絲毫反抗的心思。她的公正、嚴厲,使我們在穿著打扮上使不出任何花招,即便在寒冷的冬天,我們想在校服外麵套羽絨服都要猶豫半天。那段“非藍即黑”的日子,把我對於穿著打扮的欲望降到最低。後來我竟會不時想念那種每天不用花心思打扮的日子,那是一種外界條件強製下的心無旁騖、無欲無求。現在每每回想起那段時期,我都會想起那時畫到淩晨一點的電路圖,不分寒暑假參加的奧數班以及最後中考體育八百米跑的滿分。那也是我最不放縱自己,最有勇氣的一段日子。之後,我的八百米再也跑不進三分二十秒了。2到了高中,我很快感受到了穿衣的煩惱。我的高中和初中是兩個極端,作為全市最好的高中,它非常任性地在其他學校都要求穿校服的情況下,隻要求周一上午升旗儀式時穿校服。我們常常會帶一條牛仔褲,在升旗儀式結束後換下校褲,但是會把校服穿滿一個早上,好像都有點珍惜這不多的穿校服的機會。這樣當然是有優越感的,平時在放學的公交車上,在各個學校的校服中間,隻有我們學校的學生可以隨心所欲地決定自己穿什麼。但同時,我第一次感受到身邊人追求穿著的壓力。學校不僅彙集了最好的學生,也集中了這個城市最富有最有權勢的家庭的孩子。身邊的人迅速填補著我對於名牌的認知,耐克和阿迪達斯每一季新款上了之後,都會看到學校裡更新的風景線,這些名牌成為了另一種意義上的校服。在那個班尼路都還是不錯的牌子的年代,這種細化到名牌季節新品的潮流,簡直比後來到了時尚雜誌編輯部給我帶來的壓力還要大。當時全年級二十五個班,我的成績即使是全班第一,也還要在整個年級的排名中廝殺一番。即使最後,我的名字掛在了宣傳欄的紅榜上,可是身邊都是一些愛玩、愛打扮、體育好、有特長、成績也不差,長得還好看的言情主角一般的人物。比如隔壁班有一個白淨俊美又時髦的男生,某次期末考,他是年級第八,而我是年級第十二——那已經是我高中前兩年拿到的最好排名。傳說他每天上課睡覺,一放學不是打籃球就是去網吧。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受到了人和人之間的差距,彆人的舉重若輕和我的無奈。之後不久,我爸第一次和我就虛榮心進行了鄭重的談話。十幾歲的少女突然開始對容貌和穿著在意起來這件事,已經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我們誰也沒能說服誰。轉機來得出乎意料。高三前的假期,我背著父母去做了人生中第一次離子燙。隨著滿頭的自然卷被拉順,仿佛心中的毛躁也被拉順了。每天早上起床時可以不用對著鏡子糾結,穿衣搭配也順利許多。從那時起,我的零花錢最重要的用途就是拉頭發,這筆錢從此雷打不動地躺在我的預算清單上。同時,一起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種解脫感。文理分班之後,我進入了陌生的班級,拋棄理科之後,我在學習上終於感受到了什麼是真正的遊刃有餘。高三竟然成了我高中三年中最悠閒的一年。進入彆人眼中的頂尖學霸行列之後,我發現大家更關心這些人的怪癖和個性,是不大會討論他們穿得好不好看的。也許真正的原因是我自己也不在意學習之外的事情了,當精神上的虛榮得到滿足時,物質上的欲望便不那麼強烈了。後來,我大學暑假回去看高中的曆史老師,作為他的得意門生,我在高三享受了他太多的偏愛。聊到後麵,他對著我感歎了一句:“你呀,還是太懶了,不然應該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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