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支口紅的心事(1 / 1)

卷一支口紅的心事我一直是一個活得比較混沌的人。人生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憑感覺生活。一直這樣生活的原因,大概是因為混沌的生活讓我更好過一些。我敏感的少女時代,是我活得最辛苦的時候。無憂無慮這個詞,在我的青春中並不存在。少女時期可煩惱的事太多了,我現在都還記得年少時每天早上起床後心事重重的感覺。不知是不是巧合,我在小學和初中,都經曆過一段被孤立的時間。持續時間並不長,但惶恐感一直揮之不去。這在我成長的最初就鋪下了孤獨的底色,讓我對這個世界有一種警惕感。很多女孩成長時必經的煩惱期,我寧願一個人摸索著度過。直到十六歲時,遇到了高中的朋友,我才把自己從這種不知何時會再被整個世界孤立的忐忑中解脫出來。也是那時我才發現,每個人的煩惱都是有壁壘的。旁人能解決你一部分的煩惱,但仍有許多不能宣之於口的,隻能自己摸索的事。有些糾結,恰恰是因為覺得講出來對旁人而言是微小平常的,但對自己來說卻是不能忽視的。成年人看回少時的煩惱,總覺得是“為賦新詞強說愁”,但我不這樣認為。每個年齡都有獨屬於當時的煩惱,當時的困擾是真的,難過是真的,辛苦的感覺也是真的,這些感覺不會因為長大了,經曆了更多就消失。這些我曾經曆過的事,也許有人也正在經曆著。我的少女時代並不怎麼令人豔羨,也沒有什麼經驗可以傳遞。但正如《薩岡的1954》裡所說的,“經驗是不可傳遞的,我們唯一可以留給彆人的東西,就是自己的生活經曆,也就是說,生活的證明。”希望我所堅信的,我所遺忘的,我所經曆的,都能在這本書中得以傳遞。電影《牛仔褲的夏天》裡的女孩們,擁有過一條神奇的牛仔褲。而我,擁有過一支神奇的口紅。1按經濟學的說法,經濟越困難,口紅銷量越高,大概是真的有道理的。我開始買第一支口紅時,恰恰是在雜誌社發不出工資的前一個月,那時我便感受到了一絲飄搖的意味。那天的場景我還記得很清楚,當時的主任剛休完產假回來,開部門會議時,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卻是:“你怎麼蓬頭垢麵的?是不是故意扮成這樣要給我展示你過去幾個月有多辛苦?”說不生氣是假的。我忍不住和同事抱怨,沒想到服裝編輯拿出了一隻裝有二十幾支口紅的化妝包給我,說:“也許你是沒塗口紅,所以氣色不太好。”在此之前,我一直覺得隻塗Dior的變色唇膏就夠了。我先試的是NARS最出名的DOLCEVITA的豆沙紅,然後是橘紅色的REDSQUARE,三個女孩看著我滿意地點點頭,說看上去“整個人都像被點亮了”。“點亮”這個詞誘惑了我,在前途未卜的那幾個月,補習口紅色號等知識成為了那段黯淡生活中值得期待的小事。2在我開始買口紅以後,和部門幾個女孩的關係突然一下子融洽起來。以前的關係雖然也不能說不好,但沒有現在這種熱烈的氛圍。每一支口紅的色號都像是開啟熱聊的密碼,小群裡的分享像是隱藏在辦公室沉悶氣氛之下的刺激和驚喜。休息時間,我們最愛做的事是舉行“口紅試色大會”。這一活動直接反映在我們雜誌的內容上,編讀的花絮再也不愁沒有料了,而做美容版塊的編輯也獲得了不少靈感。在不能停止寫稿,同時也拿不到稿費的時候,我們在做欄目時卻還能一掃落寞之色。現在還記得的是,當時的試色中,我們遇到了一款特彆神奇的口紅,阿瑪尼509,聖誕款,塗上嘴有一層細閃,像夕陽照耀下的大海的粼粼波光,密集而精致地閃在水麵上。這支口紅讓我想起我很喜歡的一部電影《牛仔褲的夏天》,裡麵四個女孩身材各異,卻在二手店買到了一條四個人穿上都特彆合適的牛仔褲,她們穿著它開啟了每個人精彩的暑假。那條每個人都能穿上的牛仔褲,像是一種奇跡的暗示:在已經對糟糕透頂的生活認命的時候,還有反抗命運的機會。那支神奇的口紅也一樣,雖然我們將要麵對的不是精彩的暑假,而是四個月漫長的不發工資的時間。在不斷查看銀行卡後的失望和對未來的惴惴不安中,口紅的那些鮮亮的色彩就像是漫長暗夜中的點綴,讓我們不至於沉溺在哀歎與怨恨之中。每天早上塗口紅就是一種儀式,提醒著我們即使在這樣的日子裡也要打扮得乾淨、整潔、鮮亮,不給任何人說我們“蓬頭垢麵”的機會。3現在想來,看色號的那種消遣活動,有點像逛八卦群組,是一種對新鮮娛樂的向往,或者說我們更貪戀的,是女孩之間的情誼。當最後一艘大船將沉的時候,我們沒有以淒涼的心態互相冷漠疏離,而是以這樣一種方式完成了在之前的共事中都沒有達成的親密感。以前那些對我來說與複雜的數學公式無異的口紅色號,在她們手把手地教之後,仿佛成為了我的一項社交的新技能。像英國人討論天氣一樣,和女性朋友找不到話題時,口紅色號往往是一個可以迅速熱絡的切入口。那段時間我常聽到彆人讚歎:“你真會買口紅,每個色號都讓人想買。”當我可以像一個真正的時尚編輯那樣給旁人推薦色號時,想起的卻總是我們雜誌社最後的那一段日子,我與女孩們以超越同事的親密感度過的那段難熬但互相扶持的日子。我的口紅始終沒有超過十支。當口紅成為某種物欲的象征,成為男朋友討女朋友歡心的性價比最高的物品之一時,我想的卻是,大概不會有一個男朋友能精確地買到最適合女朋友的那支口紅。那些對著色卡的反複斟酌,那些找對色號時由衷的歡欣,都不是收到一支口紅作為禮物就能帶來的。看劇時,我常看到求女主角口紅色號的彈幕。稍微懂點化妝的人都知道,求色號的舉動相當於刻舟求劍,同樣的口紅色號在不同的人唇上會是不同的效果,再經過電視濾鏡疊加,與最初的顏色早已相差甚遠。但女孩們還是樂此不疲,仿佛好看的口紅帶來的是一個方向,一種概念,一次想象。隻有自己才能找到最適合自己的口紅——我始終這樣認為。那是無數次試錯,無數次求證,再加上自己喜好的結果。顏色隻是最基礎的,滋潤度、持久度、吃飯喝水的掉色情況,都隻有自己能掌握。在自己的反複驗證中找到最常用、最喜愛的一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一個了解自己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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