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希望你吃的開心(1 / 1)

雖然韓璽一看便知,沈達謙是個對打架毫無經驗的傻小子,畢竟是長期從事體育運動的人——好像是籃球吧?難怪了,手臂肌肉力量不小,光憑運氣打到的那幾下還是叫韓璽夠受。他嘖了一聲。“你為什麼總跑來這裡?”韓璽重重放下手裡的書。剛剛在他旁邊台階坐下的章小安對他的態度不為所動。她取下書包,自顧自拉開拉鏈。“朋友,你要有點自知之明,你呢,屬於一時的計劃外因素,會讓人覺得還挺好玩,可如果每天都來擾亂我的既定日程,就變成困擾了。”“我需要躲開校園霸淩,找個沒人來打擾的地方讀書,”章小安的聲音裡有一絲頑劣的挑釁,“那你呢?你總一個人躲在這裡的原因又是什麼?”“我?”韓璽轉過頭,燦然一笑,“為了保持神秘美少年的人設呀。”章小安翻了個白眼。“給你帶了軟糖。”一包五顏六色的小袋子嗖的飛過來,韓璽敏捷地接住,歡呼一聲。章小安的聲音沉下去,最初的戲謔散逸無蹤:“讓你又掛彩了,我……我很抱歉。”韓璽滿不在乎地扯開包裝,往空中丟了一顆水果軟糖,張嘴接住。一股柔膩的濃香味在口腔漫開,是桃子味——多諷刺啊,真正的桃子,香甜味並沒有人工合成的這樣濃鬱。“沒事,這些傷痕呢,隻會為我的傳說添磚加瓦。我喜歡。”一中是多無聊的學校啊,大家都應該感謝他從初一就堅守在本校崗位,犧牲小我成就大我,無償提供課間娛樂話題,促進了其他同學基於相互認同感的大團結。“是我任性而為,卻讓你替我來承擔後果。真的……對不起。”“嘿,你——那位,情緒化嚴重的老哥,”韓璽誇張地加上重音,“怎麼樣了?和好了嗎?”“他等下就會過來。”“乖乖,”韓璽猛然站起身,“你告訴他你又來找我了?你是不是沒注意到啊,上次我們三個人碰麵時,我把他揍吐血了!”“‘吐血’那得是胃出血,你那幾拳還沒那個神力。”“彆轉移話題。”“放心,他不會找你麻煩,他隻是來跟我會合,一起回家。”“所以你們是和好了?一夜之間手足情深了?”韓璽驚疑地坐下,捏緊手裡的包裝袋。章小安垂下眼,纖長的睫毛在陽光下微微顫動。瞬息之間,她臉上閃過一絲迷惘和怯意,又立刻變回了那個有著遠超年齡的冷靜疏離的女孩。她輕笑一聲:“因為他就是那種什麼都會答應的笨蛋,永遠是家裡的和事佬。”“嗯,確實長了一張好欺負的臉。”韓璽注意到她一直無意識地摩挲著左手腕——一根再普通不過的紅線,掛著一顆同樣不起眼的小圓珠子,應該是某種求吉避凶的幸運飾物。“他想用親情馴服我……難道他自己沒發現嗎,‘親情’啊‘愛’啊都是表麵的堂皇概念,人活著,隻是各取所需,互相索求,大家都孤獨得要死……”“可我們還是渴望被愛,被肯定啊。”韓璽輕聲說。章小安抿了下嘴唇,似乎試圖反駁。忽然,韓璽明白了。愛與歸屬感,是蝕刻在人骨子裡的渴望。一次次失去之後,她已是高超的雜技藝術家,從一個落點躍向另一個落點——唯有走到極端,能稍為抗拒這股溫暖的向心力,抗拒某種得而複失的可能性。她不敢接受一個敞開懷抱的家人。韓璽摸出一顆菠蘿味的軟糖,放進嘴裡:“哎,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付伯嗎?”“那個好心捐款的警察吧……記得。”“付伯人很好,”韓璽聳肩一笑,“但其實呢,我們日常聯係並不多。我們的情況比較像,呃,遠程‘領養’一隻非洲救助中心的犀牛。”但年紀尚小時的韓璽,還不明白自己是一隻僅需保持距離、心存感激便好的犀牛。小學語文課教孩子們寫信,課後作業是給父母親寫一封感謝信,他興致勃勃地寫給了付伯,把信紙整齊疊好,封入一個乾乾淨淨的大信封,他不知道郵遞員該在哪裡找,便決定親自送到付伯家去。給他開門的是一個比他小點兒的男孩子,那小孩趴在門框上好奇地看著韓璽,說話嬌滴滴的:“你是誰呀?”那個小孩的衣服比他手裡的信封還要乾淨,臉上帶著幸福而不自知的人獨有的開朗。小小的韓璽低頭看了看自己臟兮兮的外套和鞋子,恍然大悟,自己並不屬於付伯的生活。他隻是慈悲與慷慨的對象。對付伯來說,這種慈悲和慷慨是必要的,但他不是。“猜我當時是怎麼做的?”章小安搖頭:“如果是我,一定會說‘找錯門了’馬上轉身走人。”“我信,你就是那種幼稚鬼。”韓璽的笑容加深了,“我沒有把信交給付伯就走,而是進了屋,當麵拆開,朗讀給他全家人聽。”章小安的表情隻能用天打雷劈來形容。“我低估了你的怪胎級彆。”“朗讀感謝信的時候,我一直在斜眼偷看那個小孩,那個……理所當然得到了付伯所有真情的小孩,他露出的每一絲尷尬和茫然都叫我開心得不得了。他一定也是那種隻會跟爸媽撒嬌生氣、從不會表達感謝的小屁孩。你懂嗎,我不隻是個怪胎,還是個偏執的怪胎,我就是要昂首闊步走到那個小屁孩跟前當麵挑釁,當麵從他父親手裡搶走哪怕多一點點的愛。”“後來呢?”“我永遠忘不了付伯當時臉上的震驚和感動。”韓璽自嘲地哈哈一笑,“我的邪惡心機也帶來了實際效用,付伯對我更上心了,後來還托了些關係把我送進一中——他和校長是老同學。因為這個,還引出了些捕風捉影的傳言呢,說我‘黑白兩道都有關係’。”章小安坐在習習涼風下,安靜聽他講這個荒唐的故事,半是無奈半是欽佩地微笑著。她的目光,不在他身邊,而是凝望著某個遙遠的地方。“那,你高興嗎?這樣……刻意‘經營’得來的愛?”“高興啊,為什麼不高興?我是缺愛的孤兒。”韓璽攤開手,“我不會為了一些糾結的理由委屈自己。”誰都好。親人,愛人,陌生人……哪怕是街頭的大排檔老板,我們也希望他能對自己微笑。我們對愛就是這樣饑渴,以至於來者不拒。韓璽又往上扔了一顆軟糖,張開嘴險險接住:“你呢?沈達謙為你打了我欸,麻煩發表一下感想。”這次是荔枝味。章小安的眼睛亮亮的,沉默地盯住他,那雙眸子深處仿佛燃著萬千熔岩,要將他提出的這個咄咄逼人的問題生生燒毀。“你高興嗎?他為了你打架,你高興嗎?”他毫不退縮。最終,章小安咬牙切齒地笑了:“高興,特彆高興。”那樣的笑容,倒像哭泣的前奏。她將頭埋進雙臂,仿佛想變身一棵植物,深深紮進腳下龜裂的深灰色土地裡,再不用去聽、去看、去想。她的手指緊緊抓住自己的左手腕,用力到指節失去血色,仿佛蒼白的枝條。“我就是個幼稚鬼吧,但……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不求回報’的付出。”章小安悶聲喃喃,似乎是在自言自語,“那,他是在我身上尋求什麼呢?我有什麼東西是可以給他的呢……”秋日的天空蔚藍,堆疊著極厚的積雲,絲絨一般,看上去很暖和。韓璽仰頭看了一會兒,沒有說話。忽然,他看到一個卷發的瘦長身影正穿過不遠處的橘林。沈達謙向他們走過來,心無旁騖,年少的麵容柔軟而平和。就在那一瞬,韓璽發覺,穿過老實驗樓的涼風吹在身上,已經有些冷了。季節的轉輪終於發動起來,在他耳邊喀喀作響。他把軟糖包裝袋往正伏在膝蓋上的章小安的頭頂上一擱:“喏,還剩兩顆,都給你。很甜的。”愛,也許隻是果汁軟糖裡的那一滴果汁。它的存在,僅為讓人知道它的存在。你感到安慰嗎?看到白紙黑字的列在配料表中的果汁二字,是不是終於能安心享受與“健康”“自然”“綠色”並無關係的人造糖果了呢?其實果汁含量多少,真的沒那麼重要。我隻希望你吃得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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