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看重整數生日，但本命年也是要稍稍熱鬨一下的。沈致林這次四十八歲生日，打算一家人吃個團圓飯，順帶還有為章小安接風洗塵的意思。她外調津門市回來之後一直窩在醫院，也該回家吃個飯了。生日，到底是在慶祝什麼呢？借個由頭開心一番吧。一般家庭都喜歡“過生日”這項集體活動，不管愛吃甜食與否都會買個夠大的蛋糕，插上數字嚴謹的蠟燭，拍手歌唱，催促壽星在熱蠟味道的煙氣未散之前閉目許願。而沈達謙並非出身那類家庭。沈致林推崇嚴格而素樸的生活。在這家人的記憶中，母親也曾給兒子買過生日蛋糕，待她離家，這種“花裡胡哨不實在”的食物再沒出現。生日不過是又一個平常日子，除了傳統上重視的那些必須大辦的數字，比如十二周歲時，沈達謙人生頭一回做了六桌宴席的主角，被不甚認識的長輩親戚團團圍住，旁邊還站著一個監視他禮儀標準的沈致林。後來，章小安來到了這個家，從年頭到年尾，從未提過生日這一茬。沈達謙本以為大人對女孩子的態度會有所不同，結果倒是一視同仁。他和章小安的工作都不是固定周末雙休，兩邊都需要提前排班，才能湊成周六這個飯局。兩人約好了，周六上午出發，趕回家裡吃個簡單的午飯，晚上在外麵辦家庭壽宴——沈達謙已經在網上異地訂好了飯店，第二天早上再一起趕回長郡來。周五是部門例會時間，事情比平時多，沈達謙正在跟小優和另一個新來的芳療師核對下周排班表，準備拿去和例會記錄一起打印，浴池那邊突然發生了一陣小騷動。“怎麼回事？”他壓低聲音問。小優和他交換了一個眼神，安靜走過去探查情況。過了一會兒，尚未發酵的騷動就被安撫了下去。她轉回來，有些哭笑不得：“有客人在汗蒸房昏倒了。”SPA館內淺淡溫柔的氛圍音樂依然流轉，其他客人沒有受到打擾，一切若無其事。沒多久，進房救助的兩個顧問一臉尷尬地出來，西裝套裝下香汗淋漓。她們對守在門口的沈達謙說，那位客人醒過來了，但手腳無力，她們倆實在抱不動。沈達謙揮揮手：“你們再進去一次，確保客人的衣服穿嚴實了。”好在BelleEpoque使用的是上下兩件、睡衣套裝風格的汗蒸服，走光幾率小。沈達謙從一片白汽氤氳中抱起那個半昏迷的女人，小心地避免在穿過房門時碰撞到她。她輕得幾乎沒有重量。他把那個女人放在休息區的沙發上，才發現她瘦到叫人不安。“沒犯什麼病吧……”有人小聲說。沈達謙心裡一個咯噔——不要啊。小優拿了胡椒薄荷和香紫蘇精油過來給她按摩，許久，她悠悠地睜開眼睛，依然有氣無力的樣子。沈達謙在沙發旁單膝跪下，柔聲問：“現在感覺怎麼樣？要不要上醫院檢查一下？”“可能是沒休息好吧。”她搖搖頭。可能搖頭的動作加重了暈眩，她又閉上了眼睛，歎了口氣。沈達謙放下心來：“抱歉，是我們的員工太疏忽了。汗蒸桑拿在有些情況下是不合適的，我們應該更細心告知才對。”周圍幾個技師和顧問互相看了看，一時集體開竅，道歉聲此起彼伏。“我也沒想到會暈倒。最近失眠得厲害，躺在床上就是睡不著，兩眼隻閉上了一陣子，窗外天就亮起來了。”她語氣淒涼地按著自己的太陽穴，玉指纖纖。“我了解了一下，瞿女士您是辦卡顧客。這次消費我們不會劃卡的，真的很不好意思，希望下次還能看到您繼續光臨。”叫瞿若柔的這位女客人約摸三十出頭，頭小，手腳細長，有一種舞蹈演員的感覺。“您的氣質很特彆，一定是做文藝工作的吧？您也知道，一個消費場所的檔次如何，不在價目高低，而是看客人的素質。我們店如果失掉您這樣的一位顧客，可要失色不少，整個檔次都要往下降了。”“看得出來嗎？”客人的臉色終於好了些，“我從小學舞蹈。”“這……要看不出也太難了呀。”小優在客人的視線死角，為沈達謙的臨場發揮衝他比了個大拇指。本可能鬨大的危機險險解除。這一番折騰，完全把之前的突發新聞比了過去。這天早些時候還發生了一件怪事。老板田姐到店裡來了，原來她找沈達謙“有事”，竟然是和她兒子有關。田姐和平常一樣，一進大門便四處和熟客寒暄。她記性極佳，能準確說出熟客各自的名字、喜好和上次碰麵時透露的個人近況。她這次停留不久，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客人堆裡翩飛，給沈達謙留下突兀的兩句話便匆匆離去——“我兒子剛從英國回來，一切還不習慣，希望你能夠多照顧他。”“這回正好有空就把他帶過來了，我先走一步，你們可以先認識下。”那個傳說中的寶貝半躺在沙發裡，一身嘻哈打扮。那男孩抬頭遠遠地望了沈達謙一眼，便繼續盯著手機玩得不亦樂乎，眉目間寫滿“屈尊降貴”四個大字，叫沈達謙莫名又好笑地想起了被強迫相親時的章小安。沈達謙考慮著主動過去打個招呼，便發生了汗蒸房事件，待料理好客人的事再回頭，那位少爺已經不見蹤影。他繼續埋頭整理例會記錄，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們知道田姐兒子叫什麼名字嗎？”一個顧問妹子拿過他的筆記，抽出筆，在反麵寫下“田亞溯”三個字。竟是隨母姓，一來可見田姐對那段過去是多麼不願回首，二來，也可佐證她對這個骨肉的強烈感情了。提起富二代，幾個女孩都八卦起來。“聽說那個少爺脾氣蠻重的，光是給他準備的房子就折騰過好幾次家具，說是風格不喜歡。”“田姐以後有得頭疼了……”“養了這樣的小孩，富婆的日子也不好過啊。”一旁，小優撲哧笑了：“可不是嗎？也就比你我好過個幾百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