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忘川疑雲(1 / 1)

“三年前,我殺了她。”沈爻看了阿意一眼,淡淡道:“屍首分離,永無輪回。十年師徒,這是我送她的最後的禮物。”阿意莫名地覺得身體有些發冷,沈爻拉過她的手,不由分說地枕在頸下。肌膚相觸的那一瞬間,阿意這才發覺,雖然他表麵上是一副平淡的,不在乎的神色,可是他的身體卻仍是在不由自主地打著顫。阿意歎了一口氣,沈爻的心太過強大,但身體終究還是常人之軀,總是能真實地呈現出那些被他的心隱藏起來的七情六欲。“你怕我嗎?”“什麼?”阿意偏過頭去看他,他們兩個離得這麼近,沈爻隻要輕輕一低頭,就能吻上她的額。沈爻看著她:“我問你怕不怕我?”阿意沒有回答,她勾著沈爻的頸,上身微微支起,清清亮亮的眸子裡倒影出沈爻的臉,“你說呢?”沈爻抬起頭,固定住她的後腦勺,冰涼的唇瓣在她臉上淺淺盛開,他的舌尖細細描摹著她的唇形,小心翼翼的,仿佛她是一個一碰就會幻滅的泡沫。“寶貝兒,不要害怕,我永遠,永遠不會像對待我師父一樣對待你。”“即使我背叛你?”阿意微微喘息。沈爻的動作一僵,語調沉沉的,緩緩的,像是一個他許給她的承諾,“即使你背叛我。”他緊抱著她,“如果你背叛我,我可以放過你;可倘若你是為了彆的男人背叛我,我仍舊會放過你,隻不過那個男人,我會讓他生不如死。”阿意戲謔:“你怎知我願意為之背叛的就一定是個男人?萬一是個女人呢?”沈爻凝眸:“哦?我竟不知你還有這等癖好?”他低頭似是在沉思,唇角卻是帶著笑的:“如若是情敵,就一劍殺了,如若不是,看在你的麵子上,也可以姑且饒過。不過……”沈爻拖長了聲音,麵無表情地道:“不過,為了報答我的不殺之恩,她須得日日夜夜在你麵前為我美言,直到你重新回到我身邊為止。”“嘖嘖嘖,真是霸道。”沈爻低頭去吻她不饒人的嘴,“我就是霸道了,我從來都不能容忍任何人的背叛,對你,我已經在一次又一次地破例了。我最後的底線就是,你可以背叛我,可以傷害我,但你不能離開我。”阿意被他撩撥人的吻弄得咯咯直笑,她歪過頭,手忙腳亂地去推他,“又在胡說八道了,我什麼時候讓你一次又一次地為我破例了?”沈爻鬆開她,眸子墨黑墨黑的,深不見底。他重新在寒冰玉上仰天躺倒,“你的心裡有穆清時,已是讓我忍平生之所不能忍,你一次又一次地在我麵前和晏離曖昧不清,亦是在挑戰我忍耐的極限。”“這算是吃醋嗎?阿意一骨碌爬起來。沈爻冷冷地說:“我不知道。”良久,他的語調才又柔和了下來,但那張蒼白得過分,俊美得紮眼的麵龐還是冷冽得像他身下的那一塊千年寒冰,“我從沒有愛過一個人,所以我不知道吃醋是什麼樣子的。”阿意很好奇:“那你難道從來沒有過在乎的人嗎?不一定要是你愛的人,就是你在乎的人,你不忍心割舍的人。”沈爻眼睛閉了閉,聲音裡竟帶了幾絲極輕極輕的悲傷,輕到阿意幾乎無法察覺,他默了默,低聲說:“曾經,有,過。”“那他們現在在哪兒?”“死了。”“哦,這樣啊。”阿意也學著他的樣子,躺在他身旁,天上沒有星子,隻有那一輪峨眉新月,在他們的周身輕輕瀝下朦朧的白霜。沈爻等了很久,終於等不住了,他用手在阿意的眼前晃晃,“喂,你怎麼不安慰我啊?”“為什麼要安慰你?”阿意覺得好笑,今夜的沈爻就像一個淘氣的天真的小孩,總是說著一些稀奇古怪的話,做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舉動,好像特彆渴求她的關注。沈爻摸摸下巴,猶疑著說:“師父說,如果你在乎一個人,那麼他難過的時候,你也會覺得很難過,會不由自主地想說一些話去安慰他,就算不知道說什麼,你的目光也必定是心痛而深情的。”“是嗎?”阿意笑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那是你師父在騙你呢。”隨即,她又正色道:“沈爻,我不安慰你,是因為我和你一樣,我在乎的人,也都不在了……”剩下的半截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沈爻突如其來的一個熊抱給打斷了:“不要難過,我還在呢,我還在呢。”……我也沒說你不在了啊……沈爻得意地擺頭笑:“你看,我師父才不會騙我呢,她說愛一個人就不會舍得她難過,你看,我愛你,我就不舍得你難過。”.....是誰剛才還在高冷地說自己沒愛過,所以不會吃醋的……打臉了吧.....她伸手去摸沈爻的額頭,沈爻也是頗為乖巧,縮著脖子把腦袋往阿意掌心裡蹭,她遲疑:“沈爻,你是不是喝醉了?”沈爻搖頭,一下又一下,眼睛墨黑墨黑的,仿佛濕潤得頃刻之間便能滴出水來,臉上倒仍是蒼白一片,沒有血色。他戳了戳阿意的嘴角,隨即插腰佯怒,“瞎說,我從來都沒有醉過,從來都沒有。”阿意心念一動:“那這是你第幾次喝酒呢?”“第一次!”沈爻得意洋洋地比劃出一根手指,斜眼瞅著她笑。第一次……怪不得從來都沒有喝醉過.....“看來果真是喝醉了。”她捉住他的手指,往他臉上刮,嘴裡趁機嘲笑個不停:“怪不得臉上沒有紅暈呢,沈爻,你的臉皮太厚啦!羞羞!連紅暈都透不出來!”“我沒有!我臉皮最薄了!”沈爻再一次獻上了一個大大的熊抱,不停地賣萌打滾,“要不你捏捏,你捏捏就知道了。”有便宜不占,實非正人君子所為,阿意顫顫巍巍,奸笑著伸出了兩根指頭,把沈爻蒼白的麵頰揉得紅紅的,暖暖的,熱乎乎的,“唔,現在看起來,才稍微健康了一點嘛。”沈爻心滿意足地在她懷裡蹭了蹭。然後用支支吾吾,軟軟和和,扭扭捏捏,甕聲甕氣的語氣強調:“我臉皮真的不厚的,真的!要不然,我就不會,明明那麼想知道你和穆清時之間的故事,想知道想得都要死了,卻還要裝出一副,老子沒興趣知道,老子沒空知道,老子真的一點也不想知道的樣子。”他扯著她的袖子,可憐巴巴地說:“你都不知道,那種口是心非的感覺,真的一點,一點也不舒服,你說,你怎麼也不主動告訴我呢,小壞蛋!”所以,怪我嘍?阿意無語……沈爻羞答答地把她的袖子罩在臉上,猶抱琵琶半遮麵地衝她笑,一臉天真無邪,嬌羞可人,然後……頭一歪,睡過去了…….睡你麻痹,起來嗨啊!阿意頭頂墜下三道實打實的黑線,“你倒是腿一蹬就睡過去了,我一介弱女子可怎麼把你這個大男人給弄回三昧殿啊?我要是不把你弄回去,放你在這裡吹一夜冷風,等你醒過來,你會放過我麼?”“好吧,你不會放過我的。”阿意欲哭無淚,連拖帶拽地背著沈爻往山下走,腦子裡靈光乍現,豁然開朗。咦,這場景似乎有那麼幾分眼熟。這不就和三年前,她在虛妄山南峰撿到沈爻時的情況是一樣一樣的嘛。那時,他身負重傷,皮開肉綻,指骨粉碎,奄奄一息,若是落在旁人手裡,必定是死路一條。可偏偏老天爺愛開玩笑,讓她撿了他去,自此牽扯出二人之間這一段剪不斷理還亂的孽緣。可是,阿意一直想不通。那時候,沈爻已經是晦冥城的副城主了,身份尊貴,修為高強,世間又有幾人能將他重傷如此後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扔在虛妄門的地盤,且自己還能毫發無損,全身而退呢?幾乎是沒有的。沈爻為人陰鷙狡詐,狠毒記仇,深不可測,屬於那種人若犯我,斬草除根的狠主兒,沒有人能在他的手下討得巧兒。那些人,要麼沒他狠,要麼沒他毒,要麼沒他陰,他們都是有軟肋的人,又如何能與滿身盔甲的沈爻相抗衡?當然,除了,他的師父葉瀾滄。可是,方才醉酒後的沈爻言語裡,滿滿透著的都是他對他師父的信任,依賴,和崇敬。究竟是發生了什麼,葉瀾滄竟要對她一手培養起來的愛徒趕儘殺絕?究竟是怎樣不共戴天的仇恨,才會逼得沈爻竟連一副完整的屍首都不願給葉瀾滄留下。他不僅要她死,他還要她生生世世不入輪回,他要她殘破的靈魂日日夜夜遊蕩在忘川之上,生不能生,死不能死。一陣陰風吹過,裹挾著江上的潮濕絲絲縷縷地往她耳畔鑽。隱約間,她好像聽到了幾段淒厲的尖細的悲鳴,“自古多情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天長地久有時儘,此恨綿綿無絕期。”那歌聲越升越高,走角調,轉羽調,竟隱隱有了斷金裂帛的清銳鈍痛感,“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沈郎!沈郎!”阿意頓時覺得寒從腳邊起,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要逆向回流了,她再也不敢多聽,背著沈爻一路向下狂奔。忘川河上的霧越發地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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