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意看著畫眠,猶豫了一下,沈爻挑唇一笑,笑得忒勾人,不像什麼令人聞風喪膽的大魔頭,倒像是個容顏傾國的登徒子,他施施然道:“怎麼,是想讓我親自抱你上來嗎?”“不用。”阿意白了他一眼,抓著他的手借力翻身上馬,剛剛於沈爻懷中落穩,沈爻就控著韁繩疾馳了出去,畫眠變得不愧是能日行千裡的汗血馬,邁開馬蹄不過片刻功夫,他們就已經遠遠將洙州城拋在了身後。沈爻在一個岔路口停了下來,問道:”我們走哪條路?“阿意一臉莫名:“你問我乾什麼,我又不認路,自然是哪條路近選哪條啊。”沈爻指著左邊的小道說:“這條路遠,山路多,難走,中間還要繞路穿過宛州城,人多嘈雜。”他又指著右邊的小道說:“這條路直通官道,寬闊好走,是我們回晦冥城最快最方便的路徑。”“如果是你,你選哪一條?”阿意不假思索地:“當然是右邊。”誰知沈爻輕笑了一聲,竟然扯著韁繩,讓畫眠走上了左邊的小道。阿意道:“你乾什麼?”誰知沈爻竟反問她:“你這麼急著回晦冥城有什麼事嗎?”阿意一懵:“啊?沒有。不是,剛剛急急拍馬離開的不是你嗎,我還以為你有什麼要事要趕回晦冥城處理啊。”沈爻緩緩直起身子:“剛剛我的確是這樣想的,不過,現在我改變想法了。”看了阿意一眼,見她臉上仍有疑惑,他又含蓄地道:“剛剛那裡有穆清時,有晏離,所以我急著才帶你離開,而現在這裡隻有我們兩個和漫山春色。你懂我的意思了嗎?”阿意點點頭:“懂了,你是怕我和他們接觸太久,暴露了我的真實身份。”沈爻:“……”這丫頭遲鈍成這樣,就這情商,這心智,她到底是怎麼和穆清時兩情相悅的?此時正是初春之際,細雨綿綿,和風清潤,夾雜著山中隱隱的霧氣和杏花的清香,一陣陣送入人鼻間。阿意側頭去看那些在枝頭嬌豔盛放的杏花,興許是被氤氳的水汽潤得久了,竟是格外的純美旖旎。她一時看怔了,沈爻低下頭輕聲道:“又想什麼呢?”阿意歎了口氣,垂下眼睫:“我在想,明明秦桑和蕭衍的初見是那麼美好,彼此也都深愛著對方,為什麼卻會落到這樣一個淒愴的結局呢。”“我能理解,即使秦桑和蕭衍都是修仙之人,但畢竟是人,人的壽數,姻緣,劫難都是神定的。那臨蓁帝姬和夜來上神呢,他們是至高無上的神邸,沒有人能操控神的命運,可為什麼……”“阿意。“沈爻打斷了她:“早在鴻蒙未開之際,諸神誕生之前,天地之間就已經有著這樣一隻凶獸的存在了,沒有人能看見它,也沒有人能聽見它,它生性殘忍,不喜美好圓滿的場景,見不得戀人白首,見不得家庭和樂,若是見了,必然要攪弄破壞一番。它遊蕩於六界之中,是以人也好,妖也罷,乃至神魔,也免不了被它擺布。”見阿意的神色更加消沉,沈爻又道:“可是古往今來,也未必人人都是這般不幸的,也有很多人是得償所願,順遂一生的。這是因為凶獸也是要睡覺的,在它睡覺的時候,六界百態,愛恨嗔癡仍在繼續,並未停滯,很多幸福美滿的瞬間並未被凶獸看到,因此便也幸免於難。有的人運氣好,總能恰好躲過凶獸的眼睛,也有人運氣不好,每每幸福來臨卻總是會被凶獸搗毀,但大多數人不會有那麼幸運,也不會有那麼不幸。”秦桑和蕭衍,臨蓁帝姬和夜來上神,雖然最後不曾擁有一個完滿的結局,可至少他們都曾經擁有過那些美好得值得銘記一生的回憶和瞬間,好壞參半,福禍相依,這才是萬丈紅塵中的眾生常態。阿意轉過頭:“沈爻。”“嗯?”“這是你編出來安慰我的吧?根本就沒有這種凶獸,對不對?”沈爻似笑非笑,拂去阿意頭發上綴著的雨絲:“我為何要騙你?”“既然不是你編的,那你說這凶獸叫什麼名字?”沈爻笑容一斂,望著她的眼睛,正色道:“宿命。”說話間已來到宛州城,天早已黑透了,可是城內卻是一派火樹銀花,人聲鼎沸之景,原來他們正好碰上了一場盛大的迎春廟會“花朝節”。街上來來往往的女子頭上都簪著一朵鮮妍的花,沈爻瞧見了,便也拉著阿意去賣花的攤前去挑。“你喜歡什麼花?”阿意訥然,想了半天,搖了搖頭。十一歲前,她跟著阿娘隱居在虛妄南峰上,粗衣粗食,為討阿娘歡心一直辛勤練功,連玩樂都是很少。十一歲之後,她聽師父之命扮作男兒身拜於虛妄門下,一言一行皆模仿男子,唯恐被人看穿,敗壞了虛妄門名聲。阿意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從來都不重要,她也從來沒有深入地去思考過這個問題。沈爻拈起一朵嬌嫩柔美的薔薇花,“那就這個吧,你和它很像。”阿意湊過去,笑嘻嘻地問:“像在哪,美貌嗎?”沈爻嗤笑了一聲,尚未說話,攤主已經笑嗬嗬地道:“姑娘容顏美麗,和薔薇之美相得益彰,若要分個高下,自然是人比花更嬌。”阿意聽得心花怒放,沈爻卻揶揄道:“老板真是不容易啊,為了把花賣出去還要說這等違背本心的話。”阿意白了沈爻一眼,轉身欲走,卻被沈爻拉住了,他笑道:“這樣就生氣了啊。”沈爻伸手抹去了花莖之上的小刺,這才小心翼翼地簪入了阿意的發髻,就在這時,無數煙花急竄上空,在漆黑的夜幕之中炸開無數繁麗絢爛的花朵。燦爛的光華第一次將眼前之人照得如此清晰,她看見沈爻原本深不見底的黑眸似乎也被這萬道華光撬開了一絲裂縫,她看見他的眼眸中倒影著兩個小小的她。原來隻要光華足夠足夠亮,再深再濃的黑暗也終會被照亮。沈爻突然開口:“很好看。”“啊?”天邊兩朵正在盛放的蓮花,流瀉的星輝火光竟勾連在一起,變成了一朵碩大而華美的並蒂蓮。這是十分難見的景象,並蒂花開,何等吉祥的兆頭,人群之中的愛侶們都激動地擁吻起來。沈爻望著阿意,輕聲道:“我說,你戴著這朵花很好看。”阿意隻覺得自己心頭似乎也有千多萬多煙花在劈裡啪啦炸響,她想,此時此刻,那隻叫“宿命”的凶獸肯定是睡著了吧。她不知道那凶獸一般睡覺都睡多久,可是她希望它能睡得久一點,更久一點。眼前的美景也好,沈爻也好,都太像一場夢了,阿意突然有點不確定這一切的真實性,她緩緩眨了眨眼睛,一下,又一下,她想看看再次睜開眼時這一切會不會消失。不論她閉眼,睜眼重複多少次,那個一身玄衣的少年始終站在光影的罅隙裡,衝她輕輕微笑,眉眼清淺似一天如洗月色。還好還好,不是做夢,阿意心下悄悄鬆了一口氣。沈爻注意到了她的小動作,低下頭柔聲問道:“怎麼總是眨眼?是不是因為這幾天都沒休息好,所以眼睛不舒服了?”阿意搖了搖頭。沈爻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沒事的,累了就睡吧,在我麵前不必強撐。這些天變故橫生,折騰了這麼久,困也是正常的,是我沒有思慮周全。”不知道沈爻是不是在摸她頭的時候下了香眠咒,剛剛還精神抖擻的阿意隻覺得被沈爻摸了幾下後眼皮突然變得好沉好沉,一陣洶湧的困意將她包裹了起來,後麵的事她就不知道了。她隻依稀感覺到沈爻將她抱上馬後,在她耳邊輕聲呢喃:“好好睡一覺吧,等你睡醒了,我們也就回家了。”畫眠應該是跑得很快很快,迎麵而來的風不再柔和溫潤,而是勁道大得幾乎要將她吹下馬去。可是阿意知道她不會掉下去的,因為身後的沈爻將她抱的很緊,很緊。一如一年前,他將她從空如壇上救下,抱著她縱馬疾馳在茫茫雪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