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瑤台(1 / 1)

無數張鏤有圖案的剪紙小人從扭絞著的幡布裡衝出,陰陰怪笑著將他們包圍。“今日在場的眾位,實不相瞞,隻會有兩種結果,要麼是順利走出幻境,性命無虞;要麼是魂魄永遠被囚於瑤台鏡中,肉身灰飛煙滅,永無再世為人之能。”一麵圓月狀梳妝鏡在半空中逐漸顯現出來,冰涼光潔,毫無任何刀斧之疵,影像清晰,又玲瓏剔透。外圍處悉心鑲著一圈上好的羊脂白玉,其上的解憂花栩栩如生,綻放出細膩的瓊色光暈,旁邊還有兩行極細的蠅頭小字,隻是還沒來得及看清,所有人就都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給牽扯進了鏡子中。一道白光劈頭蓋臉地甩來,所有的意識都被攫走了,再清醒時阿意她已經置身於一方長形的青銅古池中,周身儘是重重疊疊咆哮著的怒紅色的烈焰,舔噬著她的肌膚,燙人的熱氣拂在她的臉頰上,眼眶被炙烤得乾澀,她卻仍是止不住地嗚咽低嚎著。痛,太痛了!意識卻又偏偏無比地清醒,阿意清楚地感受到肌膚是如何被火舌撕裂的,鮮紅的血肉在火裡寸寸破碎,又寸寸被烤熟,直至焦黑成一塊塊枯炭。雪白的骨頭露出一截,便被烤焦一節,她抽泣著蹲下身環住頭,卻並不能減少半分的痛楚。她隻能看著自己一點點變成銅池底下躺著的一層焦灰,時間久了,倒也漠然了,她不再大哭,也不再哀嚎,主動地躺到了火焰的底端,神識也終於開始渙散了。阿意覺得自己變輕了,輕得像一捧聚散無定的風,在一人之高的火焰裡飄來飄去,穿梭無定,最終幽幽棲落在了一柄三尺來長的劍身上。通體烏金,布滿血咒,並不是她的辭鏡,她渾渾噩噩地去摸身後,沒有劍鞘,沒有劍柄,什麼也沒有。空中有隱隱的歌聲傳來,“予美亡此,誰與獨處?予美亡此,誰與獨息?”聲色莽蒼,斷斷續續,一呼一吸之間仿佛儘是心痛。誰,誰在唱歌?好熟悉的聲音,當最後的神識也化作一縷青煙,蕩然無存時,阿意終於閉上了眼,嘴裡呢喃著連她自己也不是很懂的破碎字眼。“夜………………夜來……夜來……”模模糊糊中,有一個冰涼的手掌撫上她的臉頰,摩挲了一陣,便欲收回那種刻骨銘心的冰涼,“不.……不要!”口乾舌燥的她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隻能憑著感覺捉住了她所渴望的,那股遲疑而又詫異的冰涼,“不,不要,走!”她低聲祈求,麵前的人嗤笑了一聲,終是依言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沒有離開。“多……多謝。”—————————“少主!”“小師弟!”非明,風厘和淺情三個人幾乎是同時逃脫了瑤台鏡的幻境,前腳接後腳地看到了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幕:沈爻半坐在地上,雙腳微微抬起,彎成了一個舒適的弧度,竟是心甘情願地做起了阿意的人肉枕頭。他的手本來似乎是打算去幫阿意擦去眼角的淚痕,但在聽到三個人的叫喊聲之後,他的手甚是自然地在半空中轉了個彎,然後迅速扶上了自己的額角,作出一副無可奈何加嫌棄透頂的神情。“都看到了?那還站著做什麼,還不快過來幫忙!你們的小師弟快把我的腿枕斷了!”作勢他就要把阿意的腦袋往地上扔。“彆彆彆,有話好好說!”非明和風厘這才回過神來,一左一右地虎撲過去。“動作輕點成不?你這是想掐醒小師弟,還是掐死他啊!”風厘嫌棄的一把拱開非明,在阿意的人中處掀了幾下。淺情走到玄衣少年身邊,遲疑地小聲叫道:“少主……”“想說什麼就說吧。”看破又不能說破,沉吟了一會兒,淺情隻會小心翼翼地轉移了話題:“少主,你沒有受傷吧?方才在幻境中……”沈爻一聲嗤笑:“不過隻是一些快要忘記的往事,也能傷到我麼?”見淺情欲言又止,沈爻挑了挑眉:“怎麼?你看到什麼了?”淺情咬了咬嘴唇,垂下了頭:“在那幻境中,我看見琳琅了。”沈爻捏著她的下巴,強行抬起了她的臉,嘴角噙著的一抹笑魅惑又殘忍,“有些人死了就死了,沒有再提起的必要。淺情,你記住了,今天這樣的失誤,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是,少主。”一旁的非明適時地爆發出了一聲極歡快的叫嚷,“小師弟,你可算醒了,擔心死我了!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和風厘回去可怎麼向師父交代呀!”沈爻下意識地豎起了耳朵。隻聽得阿意虛弱地呻吟:“二師兄,我想喝水。”非明連忙從身上摸出一個水囊,扭開來後遞給她,阿意灌了幾口,感覺自己終於重新活過來了,滿足地長歎一聲,這才想起來:“師兄,出來了幾個人了?”非明伸出右手,五根手指伸得直直的,在她眼前晃來晃去,阿意皺眉問道:“隻有五個麼?那個白衣少年還沒出來麼?”沈爻突然覺得有些不高興了,類似於新蒸好的白麵饅頭,他還沒嘗上,卻被老鼠咬了一口的那種不爽。非明指指一旁白的發亮的風厘,低聲叨咕道:“出來了啊,咋?連你小師兄也不認得了啊?還啥白衣少年?彆把你小師兄哄得七葷八素的。”“死開!”風厘賞了他一記強勁的肘擊:“沒有,我也正奇怪,那白衣少年一看就是出身名門,靈力修為明顯不弱,到現在都沒有出來,著實有些古怪。”阿意想了想,站起身道:“二師兄,小師兄,我想去幻境裡看看,試一下能不能把他帶出來。”“彆呀!”非明急得直跳腳:“那鏡子裡本來就危險得很,一個不小心就出不來了,你還進去找死做什麼?”風厘斟酌道:“未嘗不可。幻境裡真正難以闖過的是我們自己的心魔,阿意既是第一個出來的,就說明連她自己的心魔她都能克服,那麼彆人的心魔就更是不在話下了。更何況,你沒聽到鏡公子是怎麼說的嗎?一旦被困,就再也沒有再世為人之可能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可是,阿意如果也出不來怎麼辦?”“應該不會。”非明急了眼,有點口不擇言:“應該應該!你知道什麼是應該嗎?應該就是還是有出不來的可能的!你彆拿阿意的生命開玩笑!要救人你自己怎麼不去啊!”風厘也有點生氣了:“你冷靜一點。倘若阿意出不來,那我就進去陪他一起死了便是,二師兄,這下你總該滿意了吧。再說了,那少年來曆不凡,若是救了他,於我們虛妄門也是大有裨益的,這其中的厲害關係,你一個榆木腦袋又怎麼會懂!”非明一愣,阿意感動地說:“你們都彆吵了,就姑且信我一回,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淺情正待上前阻止,卻被沈爻低聲喝止,她焦急地道:“少主!倘若真的讓她帶回了晏離,我們的計劃就被全盤打亂了!這可是一個除掉晏離的絕佳機會!”沈爻不在意地笑:“淺情,就算讓她進去,也未必救得了晏離,兩個人一起死在幻境裡,豈不甚好?”“可是……城主那裡……”“沒有什麼可是。我倒想看看這個阮知意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師父那邊,一切後果由我一力承擔,與你半點乾係也沒有。”“少主……”沈爻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淺情立馬噤了聲。阿意走到圓月狀的鏡像邊緣,然而等了很久,都沒有出現之前那股極強極大的吸力,她無可奈何,隻好又往裡麵走了幾步。半邊身子輕而易舉地就穿過了晶瑩澄湛的鏡麵,她壓住了心底的訝異,回頭向師兄點頭示意,便轉身跨進了鏡子中。隨即,鏡麵便自動封印了,非明再伸手去摸時,已基本和普通鏡子沒什麼區彆,堅硬而又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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