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辭鏡(1 / 1)

細細掰扯起來,一切確實都還得追溯到三年前。—————————“喂!”阿意剛從清哥哥那裡回來,生怕被師父發現偷懶,正行色匆匆地趕去校場,突然聽到這麼一聲冷漠簡短的搭訕,百忙之中側過眸去瞥了一眼。隻見蘇影穿著一身黑衣,雙手抱肩,慵懶地倚在牆根上,見她瞅過來,懶洋洋地衝她勾勾手:“你!過來!”阿意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沒人,然後才指著自己的鼻尖確認道:“我?”蘇影有點不耐煩:“不是你還能是鬼啊?師父找你有事,彆磨磨蹭蹭的!”“真的假的?”阿意心頭嘎嘣一跳,難道師父發現了?蘇影理都不理她,徑自抬腳往前走,“不信拉倒。”阿意氣急敗壞地在後麵扯著嗓子直喊:“哎哎哎,彆這麼開不起玩笑嘛!哎!你就不能等等我啊。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了!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現在,我倆也算有點相熟了吧。這回,你能不能給我透點底啊?師父找我有什麼事啊?”“彆套近乎,我倆一點也不熟。”蘇影嫌棄地瞥了她一眼,把她自來熟的手從袖子上扯開,“你是不是虧心事做得太多了,怎麼師父一找你就唬得麵如土色。”阿意沒回答,翻著白眼開始默數自己最近乾的“好事”:“違反門禁,丟了佩劍,包庇三師兄看小黃書,私闖禁地,曠課逃學,上課開小差,私會清哥哥……”天哪,簡直沒有一樣是能說得出口的,她羞憤地捂住了自己的臉。蘇影冷冷地道:“現在知道捂臉了,我還以為你不要了呢?”阿意撒開手,怒目而視:“呸,你才不要臉呢!”本隻是簡單的一句反擊,卻好似戳中了蘇影的隱處,他眉尖一挑,眼眸沉沉地壓迫著她,阿意心頭突跳,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裡得罪他了。片刻,蘇影自顧自地笑了起來,把玩著秀氣的指節,涼涼道:“小丫頭片子,仗著牙尖嘴利,也不過隻能逞一時口舌之快。”自己畢竟還有好多把柄落在他手上呢,撕破臉皮也不好,阿意憤憤不平地瞪了他一眼,然後快步走進了靜思閣中,大門沉重地闔上,斬斷了身後蘇影古水無波的眼神。“阿意,你來了。”靜立在書架旁的的穆遠側過頭,溫和地朝她微笑。阿意有些惴惴不安,“是,師父。”穆遠手掌上抬寸許,位於書架頂端的一個長形紫檀木匣輕輕地飄落在他手掌上,穆遠遞給阿意:“打開吧。”“是。”木盒上旋扣著一把花紋繁複的金鎖,但鎖柄卻斷了半截,截麵平整,似是被人用內力生生拗斷的。木匣將將開啟,她甚至還沒有看清所裝之物為何,就被一陣突盛的瑩光刺得睜不開眼,她下意識伸手去格擋,卻被穆遠製止了,“阿意,你好好看看,覺得這把劍如何?”阿意隻得雙手接過,細細端詳,半透明的劍脊上蜿蜒著大朵栩栩如生的花蕾和宛轉纏綿的細長藤蔓,肆意流淌在冰清玉瑩的劍從上。她伸出手,礙於其鋒利程度,隻是在劍臘處輕輕一撚,清涼似水的觸感讓她驚歎不已:“哇,師父,這口劍堪稱劍中極品啊,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等古怪的劍呢。”“這是幾名極負盛名的鑄劍師耗費數十年心血雕琢而成的辭鏡劍,極鋒極銳,吹毛立斷,你若喜歡,我便把它傳給你。”阿意被嚇了一跳,連連擺手:“彆啊,師父,我現在這個水平,萬沒有資格使用這等寶物,這實在是對寶物的一種褻瀆啊。”“拿著吧。”穆遠柔聲道:“我聽你三師兄說,你近日來丟了隨身佩劍?”“又是這個大嘴巴!”阿意好氣又好笑,恭敬地垂下了頭,“是的,師父。”穆遠歎道:“你這個性子啊,毛毛躁躁的,不好。這樣,我才更要把辭鏡劍交予你啊。”“為什麼?”“愈是珍貴的東西,你才愈是會去重視,會去珍惜。我正好可以用這把劍來治治你這粗枝大葉的性子,不是麼?”阿意啞口無言,穆遠摸摸她的頭,繼續道:“你的確是最適合做它主人的人,這是你阿娘當年行走江湖時隨身攜帶著的佩劍,傳給你,無可厚非。”阿意張大了嘴,嚷嚷道“這是阿娘的劍?那師父這就更使不得了,萬一哪天,我又把這劍弄丟了,那這就不是造孽這麼簡單了,這是作死啊!”穆遠被她緊張的神情逗笑了,“這你不用太擔心,寶物都是認主的,一旦它認了你,就算隔著十萬八千裡,你們也能互相感應,丟不了的。”“那怎麼才能讓它認我啊?”“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穆遠並未細說,隻是歎了口氣,伸出大手摩挲著阿意的腦袋,“阿意,我希望你能用它來做你認為正確的事,不要讓自己後悔。”阿意好奇道:“我還以為,師父會叮囑我用這把劍除惡揚善,匡扶正義,替天行道呢。”穆遠笑道:“我相信你心中自有一杆秤,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你都應當有自己的計較,若把他人的意願強加於你,反倒不好。”沉吟了片刻,穆遠又道:“阿意,你拜入虛妄門下已兩年有餘了,現在又有了稱手的兵器,我想也是時候放你下山曆練一二了。兩日後,非明和風厘會出發前往平安津尋訪近日來被百姓奉若神明的“鏡公子”,你也跟著去見識見識,權當積累經驗了。”他瞅了阿意一眼,又道:“順便,你也好好看著他們兩個一點,這兩人天生氣場不合,放到一起立馬懟上眼,他們上次不是被你弄怕了麼……”“師父!您快彆挖苦徒兒了,怪不好意思的。”阿意嬌嗔道。穆遠暢快地笑了起來:“好吧,今天找你來要說的也就這兩件事,你回去後就好好收拾收拾行李吧,晚上早些休息。此次任務雖算不上危機四伏,但仍是要時刻保持警惕的,有些事若做不到切莫逞強,一定要把安全放在第一位。”阿意畢恭畢敬地道:“師父您就放心吧,阿意一定謹遵教誨。”走出靜思閣大門的時候,蘇影還候在一旁,酷酷地倚在牆根處,緊閉著一雙眼,明明聽到了阿意的腳步,他的眼皮仍是紋絲不動,連睜都不睜一下。跟隻蝙蝠似的,還是一隻討人厭的蝙蝠,阿意惡毒地想,然後心情果然好了很多,朝他剜了個白眼,揚頭蹦跳著離開了。剛走到浮生居門口,就看到一個紫色的身影如一道龍卷風般逃竄了出來,阿意忍不住虛心膜拜:“哎喲,不愧是我們勤奮學習愛讀書的三師兄,連身法都進展得如此神速。就是不知您老這麼風風火火,可是要繼續去溫書啊?”梓言幸災樂禍地道:“小師弟,可彆怪我沒提醒你,你要是進去了,就是想再神氣活現也難啊,嘖嘖嘖。”“能有什麼事啊?”阿意表示不信,一隻腳剛探進院子,就聽到非明那標誌性的大嗓門:“風厘!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針對我的衣服發表什麼狗屁真知灼見,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扔到茅廁去,熏你個三天三夜的,看是你的嘴巴臭,還是茅廁臭!”“呦嗬,我們的二師兄脾氣可真是大啊,連句實話都聽不得了嗎?”緊接著,就是一通“劈裡啪啦”的砸桌摔椅,貼身肉搏之聲。阿意眉頭一跳,忙不迭地縮回了踏出去的那隻腳,心中憂思萬千。接下來的幾天她都要和這倆八字不合的二貨待在一起,讓她死了算了,師父他老人家一定是故意整她的,如果不是,她就把自己腦袋薅下來當球踢!她發誓!下山的日子終究還是來了。本來啊為了方便行事,說好三個人著便服在校場見的,阿意倒是老老實實地穿著一身淺色的粗布衣衫就去接頭了,結果在看到他倆的時候,差點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奔回去抱住師父的大腿跪求他老人家收回成命了。風厘仍舊是穿一身白,可彆人穿白最起碼很低調吧,你這一身白的發光發亮,扔在人群裡,一眼就能瞅到你,這他媽算低調麼?還有她欠抽的二師兄非明,天哪,她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才算貼切,頭戴束發嵌玉鎏金冠,穿一件金絲掐線大紅箭袖,頸上掛著一塊串著金絲帶的翠色瓔珞,和白得紮眼的風厘站在一起,畫麵簡直是美得沒眼看,基本該有的顏色都有了,是要去唱戲還是咋地!“二師兄,你,你這是……”非明搶著道:“是不是特彆英俊瀟灑,玉樹臨風?”阿意歪了歪頭,神色複雜:“呃,怎麼說呢,有些浮誇,有些矯情,反正挺難看的。”剛說完,她就躥到了風厘背後,風厘像老母雞一樣伸手護住了她,臉上一副十分苟同的神色,“正所謂英雄所見略同。”非明受了打擊,一下狂躁起來:“你們倆一個鼻孔出氣,真是氣死我了!下山!”好不容易成功下了山,結果剛剛進城,三人立馬又有了分歧。一個說自己一路風塵仆仆,非要找間客棧沐浴焚香;一個性子最急,恨不得立刻就殺到明淨寺去把事情查個底朝天;還有一個則表示誰都不想摻和,你們愛咋地咋地。最後結果也非常令人滿意,一拍三散,分頭行事。看著風厘一塵不染的背影,阿意心下竊喜:今晚房間的舒適整潔度可算有保證了,怕就怕非明把房間裡弄得太乾淨,到時候讓我們連落個腳都心有餘悸。路邊的餛飩攤一直飄著香勾引她,阿意不由自主地嗅著香味就過去了,偏生兜裡一分錢沒有,隻能裝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大娘,打擾了,我想向你打聽一下近日裡被傳得神乎其神的“鏡公子”一事。”那大娘看她的眼睛都快掉鍋裡了,了然一笑,用一柄竹製的大漏勺抄起一勺小餛飩,還特意撒上了一把綠油油的蔥花,遞到阿意麵前:“小夥子長得真俊啊,這碗就算大娘送你的,你一邊吃,一邊聽我慢慢講,怎麼樣?”“那就謝謝大娘了。”阿意也不客氣,衣襟下擺一掀,坐下來就大快朵頤。“嘶—好燙。”吃得太急了,阿意連忙張開嘴倒吸涼氣,五官皺成了一團。“慢點吃,沒人和你搶。”大娘笑嗬嗬地道:“話說這“鏡公子”真的是神的很哪,他不過是一個月前才剛剛來到平安津,然而現在隻要是提起他的名諱,城中無論婦孺老少,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他落腳的那座明淨寺啊,更是香火不斷,儼然已經成了方圓百裡之內最為繁盛的寺廟了。”阿意咬了一口餛飩皮,含含糊糊地說:“這麼有名?那他究竟神在哪裡了?”“人們都說這“鏡公子”啊,心中仿佛懸有一麵明鏡,任何人到了他的麵前,都是完全透明的,你心裡在想什麼,你的過去,甚至是你的將來,就沒有什麼他不知道的。多少人為當麵聆聽她的教誨,不惜一擲千金,但“鏡公子”立有規矩,每旬夜隻見一次客,且客人選拔的要求也著實古怪得很,他們需要向“鏡公子”奉上能表達他們心意的物什,“鏡公子”會從奉上的物什之中擇一件他覺得合眼緣的,其主人將會獲得一次向他問卜的機會。”“也就是說……”阿意喝了口湯,咬著舌頭慢悠悠地道:“迄今為止,隻有三位貴客享受到了此等殊榮?那他們送的都是些什麼呀?”大娘又給她添了一勺餛飩:“不知道,隻知道這“鏡公子”的眼光也是刁鑽的很,今兒看中的東西,明兒就討厭得跟什麼似的,我們哪有這能耐猜中他心中所想啊,橫豎隻有他研究我們的份兒罷了。”阿意心滿意足地抹了抹嘴,打了個飽嗝,又問道:“那這個“鏡公子”長什麼樣子啊?”大娘一愣,答不上來了,鄰桌的幾個食客放下了筷子,神神秘秘地道:“到現在,沒有任何一個人見過“鏡公子”的真實樣貌,每一個客人和他麵對麵問卜時,都跟照鏡子一樣,他會依據客人的體態樣貌,幻化成他們的樣子。”“嘖嘖嘖,那感覺,真是說不出的詭異啊。一個與你一模一樣的人,用你的唇舌告知你未來的命途。噫——”他們身子抖了幾抖,再也說不下去。阿意一想,也附和地抖了抖:“是有點恐怖呢。”話音未落,一聲熟悉的尖嘯自西南方向縱空而來,她抬頭看了一眼,臉容一肅,握著辭鏡劍豁然站起:“請問這西南郊是……”“你不知道麼?那裡就是明淨寺坐落的地方啊。”一個食客訝然道。那是虛妄門弟子用來聯絡的信號彈,從明淨寺的方向發出,而小師兄應該還在客棧打掃。糟糕,莫非是二師兄出事了?來不及多想,阿意連忙施展開輕功,縱身奔向了明淨寺。奇怪的是,今兒的西南郊卻並不像大娘所說的那樣香火鼎盛,相反,倒是出人意料的一片清冷,阿意覺得不大對勁,但又擔心非明的安危,不得已,隻好抽出了手中的辭鏡劍,小心翼翼地跨入了山門。大殿之上,有一位眉目疏朗的中年男子跪坐在黃色的蒲團上,眼睫低垂,邊捋著念珠,邊低聲誦經。一個白衣少年立在他身側,語聲冰冷:“這是最後一次。”聽到了阿意細碎的腳步聲,他回過頭,眼眸淺淺地望了她一眼,神色在一瞬間泯於平靜:“你是誰?你怎麼進來的?”“啊?”阿意也是一頭霧水,愣了一會才道,“呃,我就這麼進來的啊。”白衣少年:“……”寺外,斑駁樹影下,有一個著玄衣的少年負手靜站著,陰沉的視線緊盯著牌匾上“明淨寺”三個大字,久久不曾移開。一個緋色的身影飛速地掠到他身旁跪下,恭敬地喚道:“少主。”那玄衣少年摩挲著右手的小指骨節,緩緩開口:“事情可曾都安排妥當了?”“是的,少主。”那少年眯起眼,眺望了一眼大殿之上,終於勾起了唇角:“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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