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夜來(1 / 1)

第十一章夜來

沈爻因為中途折返去尋阿意耽誤了時間,等到趕到羲和殿的時候,一場惡鬥將將結束。

綠衣倒在弱水棺上,心口插了一把匕首,已然氣絕。淺情滿身血汙地斜倚在牆上,吃力地喘著粗氣。反觀弱水棺裡死了一年多的秦桑,倒是麵色紅潤,仿佛做了什麼美夢一般,嘴角笑意隱隱。

結魄燈立於棺蓋的頂端,碧綠色的光芒起初隻是螢火一般的大小,卻莫名地在以一種令人咂舌的速度飛速脹大,盛烈奪目。堅硬的琉璃盞似是漸漸承受不了這團火焰,瘋狂地顫動起來,叮叮當當之聲,不絕於耳。

直到在一片混亂中搜尋到某個熟悉的身影,沈爻心裡懸著的大石頭才終於落了地。

他疾步走到晏離跟前,俯下身,不由分說地就去抱阿意,“就不勞晏莊主費心了,我的女人還是我自己抱來得好。”

晏離沒有鬆手,仍是盤腿坐在地上:“沈爻,不覺得這一幕有些眼熟嗎?而這一次,我絕不會再讓你。”

沈爻挑眉,“在我的印象中,分明是晏莊主輸給了我,願賭服輸而已,何來相讓一說?”

說著,手上的力道加大,竟是要將阿意硬搶過來。

晏離薄唇緊抿,眸光一寒。

正在這劍拔弩張之際,阿意的身子猛地震顫起來,五官無意識地蜷在一起,白皙柔嫩的一雙手死死地揪住胸口的衣衫,指甲因猛烈的擠壓而褪去了血色。

唇瓣開開闔闔,終是爆發出了一聲尖銳痛苦的哀鳴:“啊—————————”

結魄燈的抖動越發劇烈,最終踩著這聲尖叫的尾音,從棺蓋上狠狠跌落,碧綠色的燈火被碎裂的琉璃片劃成了千千萬萬道稀薄的火星,鑽進了弱水棺裡,遊蕩在秦桑的身旁。還有一部分化作了一團碧色的輕煙,緩緩朝著阿意漂浮過去。

幾乎是同時,秦桑白皙的皮膚上出現了極深的黑色裂紋,像一隻上好的羊脂白玉細頸釉瓶乍然被震碎。

皮肉順著蜿蜒而下的黑紋層層褪儘,綻出了一具玲瓏剔透的骷髏骨架。

“不要!”

蕭衍瘋了一樣地撲在弱水棺上,徒手鑿著堅硬冰冷的棺蓋,一下又一下,靈力從血肉模糊的指尖潰散而出,四處逃竄。

畫眠轉過了頭,一雙通紅欲滴的大眼睛死死瞪住封烈,突然咬牙切齒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嘶聲吼道:“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如果不是你瞎了眼睛亂認主人,如果不是你把他們帶到這裡萊,結魄燈就不會碎!好了,現在你開心了是不是,我的主人永遠也回不來了!封烈,我恨你!我恨你!”

“對不起.....”封烈在畫眠漸漸收緊的利爪下,艱難地喘息著,“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畫眠暴喝一聲,血紅色的淚水潸然而下,“可是我分明提醒過你的!我分明提醒過你的!”

滿屋子都是五顏六色的靈力在打架,局勢一度失控到了極點,穆清時分身不暇,急得焦頭爛額。

沈爻和晏離卻像兩個局外人一樣,對混亂的場麵視若無睹。

處於風暴中心的阿意眉尖緊鎖,身子不受控製地抽搐,嘴裡發出細細密密的啜泣聲,淚水漫過緊閉的眼皮,順著眼窩汨汨滾下。

唯恐是兩人的爭搶弄痛了她,晏離當即撤了力,焦急地伸手去探她的脈象。卻被沈爻截住,他抱著阿意站起來:“晏莊主,你又輸給了我一次。”

在同沈爻擦肩而過的那一瞬,晏離淡聲道:“沈爻你記住,我不是輸給了你,我隻是輸給了自己的心。”

沈爻低頭看了阿意一眼,笑了:“左右都是輸,又有什麼分彆?”

他捉住那縷在阿意周身飄搖不定的碧色輕煙,用靈力緩緩逼送進她的體內。

生魂歸位的那一霎,阿意的神思被擠壓得七零八落,身體時冷時熱,如遇冰火兩重天,她下意識地抬手,握住了沈爻的手。

沈爻一頓,亦回握住了她的手,“彆怕,我在這裡,在你的身邊。”

阿意緩緩睜開了眼,先前在黑暗的甬道裡待得太久,一來到這裡,生魂就被結魄燈吸走昏迷了好久,現在眼睛乍一睜開,竟有些無法適應外界的光線。

所有的一切在她的眼前都炸成了一團刺目的白,戳得眼睛一陣密密匝匝的酸痛,她下意識地又閉緊了眼,恨不得沉沉睡去才好。

耳旁有一個低沉柔和的聲音引導著她,隻是聽著,就感覺緊閉的眼簾裡綻出了大朵大朵的水晶蘭,在月色下微微舒展著羸弱纖細的腰肢。

“寶貝兒,聽我的,睜開眼,不要太急,慢一點,慢慢地睜眼,看著我,對,就是這樣。”沈爻在她的額間輕輕落下一吻,“你真棒。”

熟悉的輪廓在她的眼前一點點分明了起來。

白得近乎病態的臉龐,深邃幽遠的墨眸,下頜線條完美得似渾然天成,笑時眼眸嫵媚,魅惑眾生,不笑時偏又天真純淨,俊逸出塵。

“沈爻……”

阿意有些委屈,吸了吸鼻子,雙手環住他的脖頸,語無倫次:“火,都是火,我想逃。可是我怎麼逃不掉,隻能一點一點地燒成灰,化成煙。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沈爻低下頭,把下巴抵在她的烏發間,輕輕摩挲,“我知道,我都知道,不怕了,我在這裡。”

阿意終於平靜了一點,有點不好意思,想撒手,訕訕地找話題:“晏離好像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誰知沈爻卻不依,緊緊箍住了她纖細的腰肢,任憑自己幾縷散落的發絲在阿意臉上撓來撓去,溫熱的氣息噴薄把她罩在人皮麵具下的臉龐挑逗得緋紅。

“嗯,我早就知道了,但這不是重點。”

“嗯?這都不算重點?那什麼才是重點啊?”

沈爻俊俏的麵容陡然一沉,“我有沒有說過我的底線是什麼,儘量少和除我之外的男人說話?不說最好!結果呢,你跟晏離故意掉隊,不知道背著我說了幾百幾千句話,連身份都暴露了,更是連抱都抱過了,還一口一個晏離,叫得那叫一個親熱喲!”

越往下說,沈爻的臉色越難看,長眉微擰,蒼白的臉頰上浮起兩酡紅暈,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熱的,看得特彆分明。

都什麼時候了,又耍小孩子脾氣。

阿意心肝一顫,穩了穩聲線,才道:“迷宮裡太黑,我踩空了差點摔倒,是晏離扶了我一把。”

沈爻哼了一聲:“摔個狗吃屎才好。”

“……”阿意忍了忍,接著道:“然後,道謝寒暄了幾句,繼續往前走的時候才發現,路已經被堵死了。”

沈爻又是一哼:“幾句?也不知道郎情妾意地說了多少句話,小手拉了幾遭,才發現自己掉了隊的吧?”

想起她用一雙鹹豬手在晏離的胸膛上去摸過來摸過去,他拉著她的手傾聽他和自己完全同步的心跳,阿意的臉不受控製地一紅。

沈爻跟抓到了她天大的把柄似的,把頭湊過來,氣得哇哇大叫:“你看,被我說中了吧!沒說中,你臉紅什麼紅,老實交代!”

不過一想到自己原本是想去摸沈爻懷裡抱著的畫眠的,阿意的底氣又蹭蹭地漲了上來。不知道哪來的膽子,她直接上手,把沈爻的腦袋拍開了。

“說正事呢,彆鬨。然後不是因為不知道路麼,晏離乾脆就把無情劍當燈使了,整個迷宮都被照得亮堂堂的,好走多了。結果,招來了一大堆厲鬼,順帶還把剛被淺情滅了的八字眉的殘魂給引了過來。”

“哦。”沈爻陰陽怪氣地說:“那他殺鬼的時候,是不是帥得你連眼睛都移不開?一身的英雄光環閃瞎你啊?”

“什麼跟什麼呀!成日裡儘瞎說!”

阿意險些無語,“然後我們就強迫著八字眉給我們帶路了。一路上,我們逼著他告訴了我們好多事情。原來啊,炎火獸封烈是當年夜來上神的坐騎,蕭家和秦家的先祖是夜來上神的心腹,夜來上神隕落,他們奉上神生前遺訓,來到洙州,修建了一座地宮,把上神交付給他們的東西,鎖死在了地宮之中。為防止其中一方背叛,兩家先祖將鑰,匙分離,傳給了後人。”

她頓了頓,見沈爻沒有要插嘴的意圖,遂接著道:“八字眉還說,這地宮的鑰和匙啊,並不是真正看得見摸得著的鑰匙,它們流淌在蕭秦兩家後人的血脈中,最後彙向心臟,所以真正的鑰匙便是流有正統血脈的蕭、秦後人的心。一旦兩個家族中有男女兩情相悅,結為夫妻,地宮的封印就會被打開。所以,早在很久之前,兩家的先祖就假裝鬨翻,禁止通婚。而他和綠衣的使命,就是不惜一切代價阻止鑰匙合一的發生。”

“秦桑和蕭衍之間的誤會,全是他們兩個一力促成的。隻是他們沒有料到,秦老爺真的會為了女兒的幸福違背祖訓,更沒有料到蕭衍會在重重誤會中宿命般地愛上秦桑。”

一口氣都說完了,沈爻還是沒反應,眉頭微皺著,好像是陷入了沉思中。

阿意又從頭到尾想了一遍,突然嘿嘿一笑:“傳說夜來上神可是神族中出了名的美男子啊,結果造化弄人啊,隕落在落日原。落日原哎,跟我死的地方正好是同一個哎,沒想到我還能跟這等人物扯上點關係!”

話甫出口,沈爻也不沉思了,黑眸幽幽地瞅著她,隱隱約約含著一汪笑意。

阿意一頭霧水:“乾嘛這樣看著我?你剛才在想什麼?說來聽聽。”

沈爻衝她勾勾手,阿意老老實實地把臉湊了過去,誰知沈爻手指一蜷,麻利地在她腦門兒上敲了個毛栗子,嘎嘣脆。

“我在想,一個女孩子家家臉皮怎麼能這麼厚,轉移話題的功力深不可測也就算了,怎麼還能當著一個男人的麵花癡另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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