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到雁棲湖的時候,湖岸邊一片狼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凝重的血腥味,卻沒有見到一個人影,所有的血跡和腳印都在水邊戛然而止。
沈爻從懷裡掏出一顆夜明珠,和幻境裡綠衣的那顆一模一樣,阿意低呼一聲:“你搶的?”
沈爻斜乜了她一眼,特闊氣地說:“不就一顆分水珠嗎?再來一千顆我都買得起。不像你,小家子氣死了,冰蠶絲也不知道多買點備著,非要搞個半吊子的離隱陣,被晏離發現了才曉得慌張,我說你是不是傻啊。”
阿意:“……你能不哪壺不開提哪壺嗎?”
“不能。寶貝兒,那樣就沒意思了。”沈爻好整以暇地把分水珠攥在手裡把玩,要扔不扔的,好像在等著什麼人。
“你在等蕭衍?”
“這不顯而易見的麼?你為什麼老喜歡說廢話?”沈爻嫌棄地看了她一眼,“這雁棲湖底下一定埋著什麼蕭家和秦家想要藏起來的秘密,他不來,我們下去了也沒用。”
阿意無語,“那你剛才一起把他擄來不就好了嗎?”
沈爻敲了一下她的腦袋,沒好氣地說:“你傻啊,既然秦桑的屍骨還在這裡,他就一定會來的,那麼我為什麼還要浪費力氣,有這閒功夫我還不如多和你親熱親熱,對吧?”說到後來,他已是薄唇輕挑,壞笑著向阿意靠近。
阿意打定主意,他敢親,她就敢踹,眼瞅著沈爻溫熱的氣息已經近在咫尺,她微微屈膝,蓄勢待發,沈爻卻在最後一刻停了下來,欣賞了一眼她緊張兮兮的樣子,大笑著轉過了頭,“都看夠了沒?也該現身了吧?”
三個頎長俊秀的身形慢慢在空中顯露了出來,晏離微笑:“沈城主果然厲害,想必是因為樹敵太多,所以才能練就這麼靈敏警覺的感應能力吧?”
沈爻一笑,大大方方地受了這麼一句聽起來並不是很像讚揚的讚揚。
他看了蕭衍一眼,直接抬手將分水珠扔入了雁棲湖中,湖水霎時裂作兩半,像卷軸一般向兩岸滾去,一條長長的石階露了出來,黑黢黢的,不知道通向哪個神秘的地界。
“還請蕭公子在前帶路。”沈爻禮貌地比了一個“請”的手勢。
蕭衍已經換回了他第一次見到秦桑時的裝束,著一襲靛藍色對襟寬袖長袍,腰間綴半壁白玉如意,半邊衣袂被湖風撩起,麵容沉靜依舊,眉宇之中已經有什麼截然不同了。他微微頷首,大步走上了石階,其餘幾人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廊壁上流光露依次亮起,幽藍的瑩光倒影在透明的界壁上,折射出清透明亮的光漪,層層疊疊,反反複複,影影憧憧。
蕭衍沙啞的嗓音在靜謐的空氣裡緩緩流動,“雁棲湖的湖底有一座巨大的地宮,由炎火神獸和六尾狐狸鎮守,若是旁人擅闖,就會遭到神獸猛烈的攻擊,有去無回。這座地宮是由蕭家和秦家的先祖一同修建的,鑰和匙分開,由兩家分彆保管,隻有當鑰匙合一時,神獸才會被封印,寶藏才會開啟。這些年來,蕭家和秦家聲勢漸長,誰都想得到對方手裡的另一半鑰匙好開啟地宮,獨吞寶藏,所以兩家逐漸從世代交好變成了反目成仇。”
“所以,這座地宮裡藏著的真的是什麼寶藏嗎?”阿意忍不住問。
“嗬——”蕭衍涼涼一笑,“誰知道呢,誰也沒真正進去過,誰知道裡麵埋著的是寶藏,還是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呢?我到現在,連傳說中的鑰匙長什麼樣都不知道,誰又知道這傳說究竟是真是假。我隻知道,蕭家和秦家素來不共戴天,誓不兩立這倒是真的,我和秦桑不過都是這場利益之爭中的犧牲品罷了。”
沈爻挑唇冷笑:“傳聞之所以隻能成為傳聞,就是因為其中寥寥無幾的可信度,假的和真的摻在一起,久而久之也會成為真的,反之亦然。”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走到了地宮的門口,古樸的宮殿簷角淩然,赤紅如血的屋頂罩著一層秋霜流水般的華光,透明的結界如同一個倒扣的大碗般,將凝碧清透的湖水和恢弘壯闊的宮殿隔絕開來。
大門兩側擺放著兩塊三人高的白玉石台,其上分立著兩座栩栩如生的石雕,一為炎火神獸,一為六尾白狐。
一個低沉渾厚的聲音驟然響起,撞得界壁嗡嗡直顫,“爾等何人,膽敢擅闖神殿?不怕死麼?”
蕭衍擋在前麵,沉聲道:“我乃廣陵蕭氏第二十三代家主蕭衍,為解心中疑惑,特來拜訪兩位前輩,還請前輩見諒。”
隻聽得“哢嚓”幾聲脆響,數條裂紋爬上石雕的身體,石塊撲朔落下,掀起一陣地動山搖。炎火獸長嘯一聲,破空而出,一隻通體雪白的狐狸施施然落在它的背上,朝阿意他們千嬌百媚地拋了個飛吻,六條毛茸茸的尾巴像扇子一樣招展開來。
“封烈,彆急嘛,對人家溫柔點。這可是百八十年來你第一次見到的活人,玩膩了再動手也不遲。”他水汪汪的桃花眼在蕭衍身上滾了一滾,“你若真是蕭氏後人,就應該知道,沒有秦家的另外半把鑰匙,進了地宮也一樣拿不到你們想要的東西。”
阿意看了沈爻一眼,見沈爻緩緩點了點頭,便大著膽子走上前,“前輩,不知你有沒有看見過有兩女一男進了這羲和殿,一個做新娘子打扮,一個和我一樣穿著黑衣服,男的則是管家裝扮,八字眉。”
那狐狸乜著一雙桃花眼瞧她,不耐煩地說:“我站在這裡是幫你們盯梢的還是看大門的啊?我為什麼要看到?”話音未落,他眯著的眼睛突然瞪圓了,又多瞅了幾眼,突然從炎火獸背上一躍而下,朝她直撲過來,結果封烈以為他要發動攻擊了,尾隨著也躥了過來準備給他助陣。
她被嚇到了,退了幾步躥到沈爻身後,卻被沈爻推了出來,他幸災樂禍地笑:“寶貝兒,乖,彆怕。”
阿意還沒來得及回嘴,隻見得白光一閃,晏離已拿著出了鞘的無情護在她身前。
那狐狸被無情上強大的靈力給震懾住了,不敢再往前撲,隻能先攔住蠢蠢欲動的封烈,然後可憐巴巴地抱著爪子站在晏離身前,揪著兩個毛茸茸的大耳朵,失望地道:“女俠,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畫眠啊。”
“誰……誰?”
這回連蕭衍都朝她投去了稀奇的一瞥。
狐狸連比帶畫:“就是前幾日在洙州南郊因為冒充女俠你的師父,而被你暴揍一頓的六尾狐狸。你不記得我,我對你印象可深了,這麼多年,我窺伺人的內心,幻化成他們內心牽念至深的人,可從來沒被識破過,結果你說你師父死了,我我我內心真是,日了狗了。”
“……”
“我我我不是這意思,我就是見到女俠你一時情難自已,內心如同小鹿亂撞。”
阿意無語,就因為我差點弄死你麼?說好的神獸呢?神獸就這德性?
沈爻忽道:“公狐狸?”
畫眠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雪白的絨毛和修剪得一絲不苟的爪子,疑惑道:“這難道還有什麼疑問嗎?”
沈爻點點頭,簡明扼要,“滾開!”
他委屈地舔了舔爪子,哀怨得瞅了阿意一眼,晏離擋住阿意,淡淡開口:“化骨綿掌的化綿?”
畫眠要哭了:“畫船聽雨眠的畫眠!”
阿意拍拍晏離的肩膀,從他的庇護中走了出來,對著畫眠道:“那不都一樣嘛,我剛才問的問題,你現在是不是能好好地回答我了?”
然後,畫眠就真的哇唔一聲哭了出來,鼻涕泡和眼淚齊飛,哭得稀裡嘩啦,他伸爪子去擦,結果把爪邊一圈的白毛都蹭臟了,更是傷心。
他抽抽噎噎地道:“不一樣,哪都不一樣。女俠,你怎麼能這麼對我,你打傷了我,害我好幾個月內都不能化成人形,我一點都不怨你,還天天想著你。結果,結果你不認得我就算了,你還曲解我的名字!虧我還覺得你有一種似曾相識,一見如故的親厚感,女俠,你何其殘忍,何其心狠啊!”
沈爻在聽到“天天想著你”的時候臉色已經不大好看,好不容易耐著性子聽完他一頓叨叨後,見仍然沒說到重點,直接抬腳將他踢了出去。
封烈大怒,朝著沈爻吐出了一個碩大的火球,畫眠一骨碌爬起來,像模像樣地阻止了一下,結果他阻止的結果就是導致火球不長眼地朝阿意的方向直飛過去,然後被無情劍直接給劈成了火星子。
畫眠目瞪口呆,抹著眼淚抽噎道:“彆急嘛,我這不是說了嘛,女俠剛剛說的兩女一男,我的確是見著了,隻不過他們不是一起的,那八字胡進去老久以後,那倆女的才來的,長得挺好看的,打起架來也是真狠。”
封烈焦躁不安地打斷他:“八字胡和綠衣基本可以算得上是和我們一邊的,你怎麼可以把自己人的老底給揭了?你可彆忘了你效忠的是誰?”
畫眠捂住耳朵,大喊:“知道了知道了!我這不是欠女俠一個人情麼?再說了,我也沒說什麼特彆重要的東西呀,你一天到晚就會念叨我!”
蕭衍突然出了聲:“你們說陳叔和綠衣與你們算是一邊的,這是什麼意思?”
封烈繼續保持神獸的高冷,把腦袋扭到了一邊,還是接地氣的畫眠扭著腰肢,風情萬種地回答了他:“綠衣是蕭家先祖派到秦家的人,八字胡則是秦家先祖派到蕭家的人,他們倆都是壽數很長的山鬼,潛伏百年,無非隻有一個目的,即阻止匙鑰合一,守住地宮裡的東西。這和我跟阿烈的使命不謀而合,所以說,從某方麵來說,他們也算和我們是一個陣營的。”
“不過,我和阿烈都不是很喜歡他們。前段時間,他們還殺了人,殺人也就算了,我們也沒少殺過人。但是把她的屍體拋到弱水棺裡就有點過分了吧,怎麼能這麼對待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呢,嘖嘖嘖,這不是要讓人家永生永世不見天日的意思嘛,手段之狠辣,連我們兩隻神獸都看不下去了……”
蕭衍眼睛紅得可怕,攥住了畫眠肉乎乎的狐狸爪,低聲咆哮:“秦桑的屍體在哪裡?帶我去見她!”
畫眠痛叫一聲,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轉,就是不掉下來,他揚著一對大耳朵,很硬氣地說:“我不能告訴你。”
封烈見畫眠受了委屈,再也忍不住了,怒吼一聲,昂著頭就朝蕭衍直撞過來,身上火紅的毛發都變成了一團團燃燒著的烈焰。
要知道炎火獸噴出的火並不是尋常的火,而是三昧真火,一旦攀附上任何可以燒的東西便能生生不息,永無止境,再多的水都無法將之撲滅。而蕭衍竟然連躲都不躲,死心眼地揪住畫眠,一心要問出秦桑屍體的下落,正在這關鍵的當口,穆清時飛快地拉開了蕭衍,正心劍在三昧真火的烘烤中錚然出鞘,裹挾著天青色的劍芒直直地插入炎火獸的前腿。
封烈怒嚎一聲,金色的眼眸中蒙上一層血紅,他周身的火焰被憤怒激發得更為熾熱,畫眠驚呼一聲:“阿烈,不要!”
然後,剛剛還和穆清時要死要活的封烈在抱著必殺技衝到穆清時跟前的那一霎,突然腿一軟,跪倒在了穆清時的腳邊。更可笑的是,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他還企圖把自己龐大的身軀縮成小小的一團,裝可愛般蹭著穆清時的衣角。
嘴裡吐出的話語和他的火球一樣殺傷力奇大:“主人,您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