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次手術,從開始住院到出院一共就七天,因為醫院病床緊張,要把床位騰出來給其他病人。我死賴著不想走,和蘇先生說:“我全身痛,喘不上氣,呼吸困難。”蘇先生給我填好了出院單,說:“出門左轉,呼吸科在門診三樓。”我撇著嘴,心裡暗想他好無情、好冷酷,卻還是小心翼翼地問他能不能給我手機號,萬一我不舒服,萬一我舊病複發,萬一……我一萬個理由還沒說完,他就從本子裡抽出一張字條遞給我。上麵有他的手機號、辦公室電話、門診出診日期、本月及下月的停診日期,以及他哪個時間段會在病房——重點是,以上都是手寫的!我差點就脫口而出:這是你給我準備的嗎?但話到嘴邊,我還是咽下了,隻開開心心地把字條收好。後來我把這事說給舍友聽,她說:“哇,蘇先生的心意很明了啊,他就差在字條上寫:我很有空,來追我吧。”所以,從那天起,我就真的開始追他了。出院後,我想見蘇先生就沒那麼簡單了,每月一次的複檢成了唯一的理由。可是他的門診永遠都掛不上號,我有一次早上五點就去排隊,卻還是敗給了前一晚就排在那裡的大爺大媽。到了醫生上班的時間,我在護士台來回溜達,心想著能不能趁機偷溜進去。結果護士台的大姐衝我揮揮手,說:“你是 ×××吧?這是蘇醫生給你留的號……”後來我聽醫院的清掃大姐說,蘇先生的號在外麵黃牛手裡賣到了天價。 我第一次去複查時,不知道要提前做什麼檢查,一大早就去了門診。接待台的小護士給了我一張單子,上麵有四項檢查,她建議我挨個做完,拿著片子再來。我還在猶豫要不要做,身後就響起一陣嘈雜的聲音,蘇先生剛從電梯裡走過來,就有一大堆病人擁了上去。我被人群擋在了後麵,估摸著他都沒有看到我,正失落,結果就聽小護士叫我名字,讓我進去。走廊裡站滿了病人,辦公室卻隻有蘇先生自己,他給我一張檢查單,說:“這會兒影像科病人少,你先去做個胸片。 ”我看著他,腦子一片空白,隻會傻嗬嗬地笑。片刻後,我問他:“隻做這一項嗎?”他說:“拍完再看情況。”在我們說話期間,診室門不斷地被病人推開,我沒辦法久留,打算離開。他按了號,開始接診,廣播響起來的同時,我聽到他說:“你是不是胖了點?”我滿臉茫然地回頭。他淺淺笑著,說:“很好看。”那一瞬間,我全身像觸電似的,連伸手開門的力氣都沒有了。胸片結果在當天傍晚才出來,蘇先生已經停診,回了病房,下次接診要等整整一周。我也不好意思追到病房去,剛蔫蔫地走到公交車站等車,結果手機就響了,屏幕顯示著:不要撥。我當時心臟都要抽搐了,之前我怕自己控製不住想要聯係蘇先生,就把他的名字備注成了“不要撥”。他說: “31床,我問了影像科,你片子出來了,現在來辦公室找我吧。”我從公交站一路趕去醫生辦公室,蘇先生和幾個醫生在辦公室開會,見我進來,他伸手遞給我一把鑰匙,說:“在會議室等我。”十幾分鐘後,他進來,把一盒水果沙拉放我麵前,說.:“片子給我,你吃著。”我給他片子,本想問問沙拉是不是又是點外賣送的,他就仿佛猜到似的說.:“這次不是送的,是我特意點的。”我把臉埋在盒子裡,心裡激動得差點掉眼淚。術後第三個月,我去醫院複查時,才知道蘇先生停診,去國外學習了。接待台的護士建議說:“你掛彆的醫生的號吧,反正是複查,哪個醫生看都一樣。”我說:“我還是等等吧。”於是每天我都給蘇先生的辦公室打一次電話,問他回來沒有。後來蘇先生辦公室的人都能聽出我的聲音了,於是我不好意思再天天打,隔三四天才打一次。半個月後,我又給蘇先生的辦公室打電話,我說:“我是蘇醫生的病人,他回來了嗎?”接電話的人沉默了幾秒,聲音平靜地回答: “31床,我回來了。”很快天氣轉涼,我發覺自己每次在戶外待久了就覺得胸口痛,有次痛得厲害,便去蘇先生所在的醫院掛了急診。接診的醫生查了我之前的病曆,給蘇先生打了電話,說:“是你不久前的病人,要不要來看看?”蘇先生很快就趕過來,穿著綠色的手術服,戴著口罩,手上還戴著橡膠手套,明顯是剛下手術台。我正躺在床上做心電圖,他手臟,不敢觸碰我,就用手肘碰了碰我的肩膀,問我情況。我說自己胸口痛,而且深呼吸的時候尤其痛。他這才放鬆了些,說: “這是肋間神經痛,是術後並發症之一,需要很長的時間休養才能康複。”他和急診醫生說讓我留在這多觀察一會兒,他換了衣服很快就過來。蘇先生走後,急診醫生問我:“你是蘇先生女朋友?”我搖頭說不是。急診醫生一臉疑惑的表情,說:“你倆看對方的眼神,好像是在熱戀呢。”被他這麼一說,我胸口更痛了,天知道我有多想與蘇先生熱戀一次,多想一次就是一輩子。術後並發症中最痛苦的莫過於肋間神經痛,它幾乎伴隨著我每一次呼吸,因此那半年時間,我停掉了所有運動。蘇先生給我打過幾次電話,叮囑我每天堅持吃維生素B,不要在戶外久待,說呼吸溫暖的空氣會讓肺部好受一些。我按他的話做,果真身體很快好轉。之後醫院也打來回訪電話,問我恢複得如何。我當時不懂並發症是正常現象,生怕自己的情況會給蘇先生帶來麻煩,就說自己一切都非常正常。之後沒多久,我就接到了蘇先生的電話,他問我:“回訪裡怎麼不說有並發症?”我支吾了半天,說.:“我怕有人為難你。”他在電話那邊笑,說:“並發症是正常的, 99%的病人術後都會出現並發症。”我搔著腦袋不知道說什麼,就聽到他說:“可我還是希望你是那1%。”那年冬天,我有個叔叔被查出肺部長了腫瘤,他知道我的主治醫生是胸外科的年輕俊傑,讓我幫忙拿片子給蘇先生看看。我把片子發到蘇先生手機上,他說看不清楚,讓我第二天晚上去醫院找他。我從那天晚上六點等到九點,護士說他都還沒有下手術台。直到快十一點時,他才從電梯裡出來,穿著綠色的無菌服,口罩掛在耳朵上,很累的樣子。我說:“要不改天再看吧?”他說:“你吃飯了嗎?”我說:“沒。”他說:“一起吧。”我說:“那我把片子放這兒。”他說:“吃飯的時候看吧。”於是,我就第一次和蘇先生共進了一頓晚餐。我叔叔說想請胸外科各位醫生一起吃頓便飯,吃飯地點定在醫院旁邊的一個小餐廳。我和胸外科的幾個醫生都比較熟了,就去辦公室請他們。蘇先生恰巧也在,我原本猜他肯定不會去,誰知第一個答應的人就是他。頂著一屋子人困惑的目光,他和幾個醫生中午一起到了餐廳。開始我坐在門口的位置,他被眾人起哄推到了主位,結果他說那邊有空調,吹得他頭痛,就向旁邊挪了一個位子。我說我自己的位子擋著上菜了,就也向旁邊挪了一個位子。之後他以各種理由一路向門口挪,我也挖空了心思編理由一路向裡邊挪。終於在開席前,我和他挨著坐在了一起。桌上的醫生都一直聊天,隻有蘇先生始終不說話,在一邊安靜地擦手。叔叔見我們坐一起了,說了句:“薇薇和蘇醫生果然很熟啊,哈哈哈哈……”我趕快給叔叔使眼色,剛想解釋我們隻是一般熟而已,旁邊的蘇先生就慢慢地抬頭,答:“嗯,熟。”這句話一共就兩個字,卻讓我的耳朵變得滾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