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叛逃(1 / 1)

滴答,滴答。窗外是久違的夜雨。女孩蜷縮在被子裡,臉上的傷口已經結痂,卻還有細碎的痛。這天許軼川睡到半夜,被久違的噩夢驚醒。夢裡有白三,有賽場中滿身是血的人,有急速墜落的飛機,有父親臨行前的臉,還有被她遺忘了很久的,幾乎已經以為自己不會再想起來的梁鬆枝。他在夢裡抓著她的手臂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這個殺人犯!”她隻能不停地搖頭,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來,那絕望快把她逼瘋了,直到猛地睜開眼,她下意識地說了句喂,聽到自己的聲音才鬆了口氣。太冷了,她想,我得喝點什麼。許軼川推開門,迎著淩晨的過堂風,準備朝樓下的張叔討點酒。她身上還穿著單薄的睡衣,踢踢踏踏地走出門,隻憑著記憶下樓梯。然而這幾十節樓梯還未走完,就被側坐在樓梯拐角的人影嚇得停住了腳步。昏暗的樓梯拐角,有蒙蒙的月光落下來,她看得清那人清俊柔和的側臉以及靠著牆麵的、近乎頹敗的脊背輪廓。而那每一分每一寸陌生而熟悉的線條,都欲言又止地將他與她撕裂在不同的時空裡,那中間橫亙的愛恨不足以譜寫一本春秋綿延千裡流轉萬世,卻足夠令她恐懼這段分明沒有炙火也沒有刀山的、短短的十幾級台階的距離。而她隻能居高臨下地望著他。有那麼一刹那,許軼川恍惚如在夢裡,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隻因那些夢一直都令她痛苦。她下意識地抬手抵住了心口。梁鬆枝西裝革履地坐在灰塵滿布的地麵,一條腿橫跨整個台階的寬度,另一隻腿曲起,手腕搭在膝蓋上,他似乎已經打了會兒瞌睡,卻在聽到聲音後瞬時驚醒,猛地轉過頭向上看。然後,他的動作在一個狼狽不堪的,似喜似悲的表情裡定格。他是在酒吧門口看見她的。是,怎麼會那麼巧。他剛剛停好車,就瞧見她。身形單薄的女孩一個人走出來,一路走到公交車站,安靜地等。上公交車,步行,回家。他一路近乎絕望地驅車尾隨,站在最安全的距離外,凝視她單薄的背影,最終卻隻能站在樓門外不遠不近的地方沉默地抽了一根又一根煙。夜深了,他才敢爬上黑黢黢的樓梯,坐在十幾米之外的地方,好像這樣便可以離她近一點——他連敲門的勇氣都沒有。他想起前些天見葉城時,葉城漫不經心地說起的話。“你知道前些時候我看見誰了嗎?我看見了許軼川。哈,我以為她在盛晴出事兒後沒臉再回來了,結果兩年後她居然敢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我眼皮底下——最牛的是,我壓根沒認出她來。”他極力克製著顫抖,微笑問:“為什麼?”“瘦!”葉城拿手比畫,“瘦成一把骨頭架子!腿也一瘸一拐的,倒是頭發還和以前一樣短,在我那活動現場打零工呢。我打眼沒認出來,後來覺得不對勁,找阿高要了人事資料,把她電話翻出來了,你猜怎麼著?”他沉默。葉城近乎嘲諷地一笑:“她拜托我找白三。白三,當年死皮賴臉地追過盛晴,盛晴的頭號跟屁蟲。你看,兩年過去了,她死性不改,還記掛著盛晴呢。我想她現在這副模樣,也翻不出什麼風浪來,當時要不是盛晴大度,早給她送監獄裡去了……對了,你和盛晴怎麼樣了?”這個問題卻沒有得到回答。“怎麼樣?”他帶著苦笑想,“我出個公差回來,她許軼川連人帶家一消失就是兩年,這根刺紮進心窩裡還沒拔出來,我還能和彆人怎麼樣?”他逼著葉城給了他許軼川的電話號碼,卻遲遲未打,直到那天,與電話號碼的主人,始料未及碰了麵。那匆匆一麵,簡直像是電影裡的慢鏡頭,沒等他有所反應,所有的餘韻都沉澱在背影裡,結束很久後,他還在那灰暗的場景中,遲遲懊惱。“我居然,沒有和她說一句話。”許軼川覺得自己已經吹了很久的風,她攥緊的手心裡抓著鑰匙,冰涼而堅硬地硌痛她,那痛覺令她稍微清楚了一些。這時,梁鬆枝緩緩站起身來。她朝他微微頷首,客氣得如同對待任何一個她遇過的陌生人。梁鬆枝下意識地沉默,他的重重疑惑千言萬語,在漫長的歲月消磨後變成了極度內斂的思念,他覺得這種情緒太過奇怪,令他不得不陪著她粉飾太平。“我來看看你。”無論誰來探望彆人,都不會以這樣詭異的方式擋在家門口。可兩人各懷心思地接受了這個設定。許軼川循著流程吐出“謝謝”兩個字。這段扭曲而奇怪的對話很快又歸於沉默。許軼川忽然想起自己是想去討瓶酒,她慢條斯理地走下樓和他擦肩而過,到了樓下敲開張叔的門。“張叔!張叔你沒睡吧?”“搞啥子?”門被猛地拉開,習慣赤膊的大叔頭發蓬亂,瞧見是許軼川,哭喪著臉不耐煩,“又是你!”回身乒乒乓乓地在冰箱裡翻了一通,拽出一小瓶威士忌扔給她,“滾滾滾!多的沒有了!”門又被關上了。許軼川隔著門笑道:“謝謝啦。”接住酒瓶子回身,不妨梁鬆枝正在身後看著她。他的眼神落在那酒瓶上,好一會兒才開口:“能去你家坐坐嗎?”她沒有說話,他便跟在後頭進了家門。許軼川提著酒剛進門,便被狠狠勒在一個懷抱裡。過堂風吹得房門砰的一聲合上了,有炙熱的溫度貼在她發上,而後綿延到了後頸,激起一陣戰栗。她猛地提肘給了後頭一下,一聲悶哼被咽下去,並沒如願解開這束縛。許軼川咬住下唇,後退狠踩他腳麵,酒瓶砸落在地,嘩啦一聲濺起不知是玻璃還是酒水,她全然不管,就要扣住腰間雙手的脈門,卻被梁鬆枝先一步鬆開手,猛地將人打橫抱起。天旋地轉間她聽到他說:“地上有玻璃。”話音才落,他手臂往上抬了一下,隨著她腿彎一蕩,腳上的拖鞋雙雙啪嗒落地。許軼川下意識地用眼神去追,在滿地狼藉裡看到了叛逃的鞋子,心道,很好。這一回合,許軼川暫時落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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