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告辭(1 / 1)

這次再醒過來,天已經黑了。許軼川動了動手,發覺手上正紮著吊針,稍微偏過頭,渾身僵硬了一瞬。江祁就在她旁邊和衣而臥,離了一拳的距離,眉眼明晰,長睫靜垂。許軼川心道,色可惑人心智,卻還是不自覺地盯了許久,才默默閉上眼睛。這一閉,她又睡了過去。後來她被叫醒,隻覺得渾身黏糊糊,被子裡蒸騰的熱氣幾乎要把她焐熟,吊針已經被拔下去,她手拽著被子坐起來,還不肯放開。江祁低聲讓她鬆手,見她一副神誌不清的模樣,隻好上手扒下被子,指揮她進浴室洗澡。許軼川夢遊般進了浴室,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穿著江祁的男款睡衣拖手拖腳地走出來,卻沒看見江祁。許軼川骨子裡到底還留著先前的無所顧忌,不拘小節,乾脆沿著樓梯直上二樓去找。二樓空無一人,她一時有些心悸,隻覺得周圍安靜得想要將她溺斃。嘗試著推開一扇門,許軼川看著眼前的景象微微怔住。琳琅滿目的滑板,恍若一個小型的滑板陳列室,她像被什麼刺了一下,猛地合上門,回身要走,卻直接撞到一個人胸口。“又不是鬼屋,嚇成這樣子?”江祁也是剛洗完澡的樣子,渾身帶著柔和的水汽,頭發濕漉漉的,見許軼川默不作聲,他乾脆將她扳回身,重新推開了滑板室的門,一樣一樣給她介紹,這塊滑板的創作者、這塊滑板的工藝、這塊滑板對他的意義……許軼川隻是默不作聲,像是聽了,又像是根本沒聽。末了江祁搭著許軼川的肩頭歎氣:“第一次見麵你給我裝板子的時候那麼專業,怎麼到了這會兒就一問三不知?”“我在滑板場工作過一段時間,隻知道手頭的粗活。”這話當然能聽出來是敷衍,江祁也沒戳穿,隻是幾不可聞地輕輕一笑。就像他看到她手機裡,自己的號碼根本沒有存在通訊錄裡一樣,她對他,恐怕早習慣了這般敷衍。雖然明明是他居心不良,卻他還是生出了一點惱火和不甘。許軼川還不自知已經露出了些許兔子尾巴,好聲好氣地安慰他:“雖然我不懂,但往後說不定你能碰到一個懂的呢?”江祁瞥了她一眼:“往後?”許軼川覺得自己說了句不能說的話,於是閉上了嘴。江祁看著她忍俊不禁,拿手揉了揉她的短發。兩人一同下樓去。江祁試探許軼川:“我和江怡說話,你聽到多少?”許軼川老老實實地答:“聽到令姐說十日上……嗯……”江祁抬手從她腦後捂住她的嘴,掌心觸碰到柔軟唇瓣的一瞬兩人都有些蒙了,齊齊站在樓梯上好一會兒,江祁才鬆開手一臉無奈:“彆說了,我知道了。”說著率先走下樓去,又覺得不對勁,回身看著許軼川,一臉研判:“你知道什麼意思?”許軼川點頭表示這種基礎的語言知識對自己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江祁高深莫測地看了她一會兒,許軼川才後知後覺地汗毛倒豎,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返身上樓梯,沒上幾步就被攔腰抱住,有力的臂環圍在腰間,一瞬間陌生的呼吸落在耳後。她一聲驚呼未及出口,便被劫持到一樓,按在沙發上坐下。“你跑什麼?”他問她,呼吸有些不穩。方才幾步跨上去隻顧把奓毛的兔子擄下來,但抱著一個尚在驚慌掙紮的人走這樣一段距離再小心放下,的確也是件消耗體力的事情。江祁兩隻手按著她膝蓋,隔著一層睡衣布料,掌心的溫熱與手指的力度都如此分明。許軼川隻覺周身的毛孔微微張開,她知道自己剛才智商掉線居然慌不擇路,她渾身不自在,這樣的窘迫,已經很久沒有過。她居高臨下地垂眸望進他眼底,卻分明處於一個要被宰割的境況,她不敢輕易動手,怕帶出更多無法解釋的過去,隻好結結巴巴:“我好像落了東西在樓上。”江祁失笑,冷峻的眉眼一瞬破冰:“十天還沒到,我喜歡留著東西慢慢吃。”她分不清這句話究竟是打趣還是認真,一時屏住呼吸。這副表情卻莫名取悅了江祁,他心裡癢了一下,也顧不得會不會嚇到對方,站起身,忽地彎下腰在她唇上蜻蜓點水一吻。許軼川直接傻眼。她被那深邃浩渺的眼波豁然淹沒,灼燙從觸碰過的一點蔓延到周身發膚,半天才覺得眼眶瞪得發酸,心道糟了。她幾乎是心灰意冷地想,萬一他是認真的我怎麼辦呢?許軼川二十年的人生是從厚顏無恥出發的,她不在乎任何旁人的眼光,手裡抓住的就牢牢握著不肯輕放,哪怕千夫所指她也能冷笑置之,她麵對過太多的白眼和惡意,諳熟應對之道,知道怎樣的漠然能使對方深感無趣,因此輕易不肯施人顏色。唯獨麵對溫暖和善意,她常常像麵對著著昂貴玩具的孩童,既天真無邪又不知所措,那一切都太陌生,她能夠駕輕就熟地掌握與陌生人、戀人、朋友之間的關係,進退都不致失據,但這一切都是自己追來拿來的,沒有旁人費儘心機送到眼前來的。她的人生裡,從來沒出現過一種生物叫作“想泡她的人”“平白無故獻殷勤的人”“對她好的陌生人”……江祁如果隻拿她玩玩,她尚且能將他劃歸獵物,等同於“用得著的人”,可以無恥地敷衍下去,但江祁要是從一開始便是認真的,她簡直想落荒而逃,立刻和這個人一刀兩斷,相忘江湖。於是許軼川在極度混亂中,腿又開始疼了起來。她表麵鎮定地起身表示自己要告辭,江祁拗不過她,隻好道:“我換個衣服就下來。”許軼川看了一眼自己一身的男人睡衣,也的確不好獨自逃走,於是如坐針氈地等待。江祁再下來時,手裡拿了件長風衣。許軼川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那風衣裹住,完完全全地擋住了裡麵的睡衣,雖然看起來不倫不類,好歹沒有那麼奇怪。許軼川再一次因這體貼感覺到了避無可避的心慌,幸而江祁沒再做什麼去試煉她如履薄冰的神智,一路將她平穩送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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